正文 第二十三章

當道曾拚命趕路,而阿清滔滔不絕敘述她如何以十歲之身,在兩軍之間俯身接住飛箭,再騎射回去,射落了敵軍大將身旁的燔旗,得到了師傅的誇獎時,離他們二十八里的瀑布頂上,白馬寺戒律院六僧正為如何動手擒拿爭論不休。

當年須鴻一怒屠寺,白馬寺中正當壯年的行字輩僧人幾乎全滅,武學一脈頓時衰落。僧人中也有因此事大徹大悟之人,放棄武功,專心事佛。自那以後,白馬寺僧人漸分成武僧與文僧兩類,時至今日,文僧已佔了多數,練武的反倒成了偏門。寺中武僧分配到各處,藏經閣、經律院等比戒律院顯要之處自然人多。這一下來,戒律院別說恢複當年九大長老執掌之況,就是湊齊六人也勉強,只得在後輩中挑選得力武僧入內。痴利、痴非跟痴苦就是新近才進入戒律院的後輩,身邊不是師傅就是師叔,自然是除了附和,不敢多話,所以開口的只有圓性、圓真跟圓空三人而已。

圓空道:「師弟,我們此次出來,方丈師兄已經交代過,出家人慈悲為懷,最好是活捉二師祖,不要傷他性命。如果他一出現就不分青紅皂白射殺他,畢竟不妥當。」

圓性道:「阿彌陀佛,師兄,你還叫他師祖?他欺師滅祖,早就被逐出師門了!此人已經中魔,視人如草芥,你沒聽姓鐘的說嗎?留他在世一天都是罪過。對這種人,還講什麼慈悲?圓真師弟,你說呢?」

圓真看看圓性,又看看圓空,再想想大師兄方丈圓滅說的話,道:「五師兄,六師兄,方丈師兄說要拿他,其實……其實也是一個權宜之法。」

圓性道:「什麼權宜之法,你說明白一點。」圓空合十道:「阿彌陀佛。」

圓真在兩位師兄注視下,硬著頭皮道:「是。權宜之法呢,就是說要就事而論。兩位師兄,我說句實話:自從當年那一劫之後,我寺武學人才凋零,這麼多年了,誰都沒能趕上林字三位前輩。林晉大師圓寂前也曾說過,以二師祖的武學造詣,想要兵不血刃將他拿下,除非是林普大師親自出手。可是這麼多年了,林普大師一直下落不明……」

圓性道:「阿彌陀佛,師弟這才見得真。方丈師兄確實是這個意思,以我幾人之力,想要兵不血刃拿他,實在困難。一旦給他機會動起手來,這些弟子們難保沒有傷亡。師兄,難道你寧願讓那妖孽苟且,而讓門下這些弟子犧牲性命么?」

痴利是圓性門徒,忙道:「師傅這話說得好……」痴非跟痴苦也跟著點頭。忽見圓空雙目一瞪,道:「怎麼?我輩出家人,講的是舍我精神,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難道還有誰有貪生之念?」痴利被他吼得面紅耳赤,幾個痴字輩僧人紛紛合十念佛。

圓性老大不高興,道:「師兄,你怎麼就是對這妖孽如此看護?難道門下弟子就該無謂犧牲不成?」圓空道:「二師祖是妖孽之事暫且不談,只是眾生平等,出家人若存了我相、人相之別,又怎能參悟佛法?你們幾個回去面壁三個月!」痴字三僧忙一起磕頭認罪,想起面壁的苦處,臉上都是慘痛之色。

圓性老拳一握,正要說話,圓真忙道:「兩位師兄,方丈師兄說權宜之法時,還說,若是二師祖這些年來心生悔意,並不反抗,也不必傷他性命,帶回寺里即可。」

圓性兩手一攤:「嘿,又要我們務必擒拿到手,又要我們好生伺候,說來說去,好話都被他說盡了!若是抓不到,自然是我們的責任,就怕即使僥倖抓到了,還有人說閑話,說是弄傷了他!」說著拿眼睛瞪圓空。圓空眼中無物,怔怔地看著前方,並不理會。

圓真道:「不如……不如等一下先看看再說……」

圓性道:「怎麼看?等著看他過來打拳練功?是不是從他練功的動作之中、呼吸吐吶之間就可看出他是否已經心生悔意?嘿,看看再說……真是孩子話!」

圓真一向不善爭鬥,被師兄一吵,頓時紅了臉,不再說話。幾個痴字小輩知道這位師叔的脾氣,都嚇得合十閉目裝傻。這一下冷了場,誰都不再開口。

圓空忽道:「我去。如果他真的來了,我出去跟他談談,一切便知。」

圓性道:「這是什麼話?好象我逼你去的一樣。況且你這麼一出去,我們設下的埋伏不是全暴露了么?」圓空搖頭道:「不然。如果他真的魔心不除,我自會設法引他背向瀑布,到時候發射弓弩,應該比沒有打亂他心神時更有效些。」

圓性略一思索,心想:「這個傻子一向愛出風頭,事事與我做對,哼,還不是見師兄讓我做了戒律院首座,心生妒忌。那個時候漆黑一片,弓弩又沒長眼睛,射到你可不管我的事。」便道:「師兄既然這麼說……也好。你放心,一有情況,我們幾人立即跟上,以師兄的修為,應該不至於受傷才是。」

圓空道:「受傷又如何?生死又如何?師弟,你始終太住於相了。」站起身來,自下懸崖查看地形去了。

圓性被他搶白得無話可說,氣正不打一處來,見痴字三僧探頭探腦往懸崖下看去,怒道:「看什麼看!這才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都給我學著!沒長進的東西,回去每人抄一百冊經書!」拂袖而起,自去看埋伏情況去了。

痴字輩三僧就陪著坐了一會兒,說了半句話,磕了幾個頭,落得面壁三月,罰抄經書的結果,人人心中悲苦莫名,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發獃。

彷彿上天也急著看這場好戲,轉眼之間,太陽已落下山頭,天幕迅速拉上。因為有雲,這天晚上連月亮也見不到,真是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只有風偶爾呼嘯地穿過林子,帶來陣陣野獸的嘯聲。

小靳靠樹坐著,心中又是害怕又是著急,怕的是這黑燈瞎火,有個什麼狼蛇出沒,身邊只有個半死不活的廢人,那可不得了。後來想想,有個廢人墊背,危險來時不必快過老虎,只需快過陸老毛龜便行,倒也比較安全,於是也不甚怕了。但仍然心急,不知道老黃會不會回來。

他心中默想:「老黃,自己回你那洞子里去吧,可別被這些禿驢抓住了。你雖然對我不是很好,可也不是很壞,況且又瘋又傻,被這些個臭屁哄哄的禿驢抓到,就有你受的了。」

等了一兩個時辰,並無一人出現。小靳坐得屁股發麻,眼見得夜風一陣緊似一陣,他渾身發冷,站起來活動活動,就在這個時候,風裡隱約傳來一聲呼號。小靳一開始還未注意,響了一陣,忽地頭皮一麻,凝神聽去,彷彿有個人在叫著誰。

陸平原低聲道:「來了!是二師祖么?」小靳道:「聽不清楚……」話雖這樣說,但心中已經隱隱感覺到是老黃來了。

他慢慢向前摸索著走,忽然一驚,只見不遠處亮起一點火光。那火光須臾間變成一堆大火,圓空和尚端坐在火堆旁,正合十入定。

陸平原道:「圓空師兄想要做什麼?引二師祖來么?」小靳道:「老黃看見火,一定會過來。但是離瀑布那麼近,真要射箭,不是會連老和尚一起射中么?」陸平原想了一陣,嘿嘿低笑道:「這個傻子,難道他連二師祖也想救么?他不要命了!」小靳咬緊下唇,心中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過不多久,那聲音近了,這一下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呼喊的是:「小靳……小靳……」

蕭寧蹲在灌木之中,感到那聲音似乎就在耳邊響起,然而又飄渺不可尋。身旁的灌木被風吹得亂晃,他心中從未如此驚惶,只覺若來者此時動手,自己連一成逃生的機會都沒有,不知不覺間,捏著劍柄的手心裡已全是汗水。身旁的王五顫聲道:「少爺,這……這是人是鬼?」蕭寧搖了搖頭,只道:「發出消息,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

「小靳……小靳……」

鍾老大夫婦與謝誼心中也是一般的驚惶,那聲音忽焉在前,忽焉在後,忽爾又在左右盤旋,彷彿一個幽靈隨著夜風四處飄蕩,無人能知其從何而來,將往何方。此刻夜風大作,整個森林齊聲呼嘯,「呼啦——嗚——」卻仍無法蓋過那呼喊之聲,倒象是在為那聲音鼓勁吶喊一般。

謝誼抹了抹臉上的冷汗,低聲道:「是誰?是道曾嗎?」

鍾老大道:「媽的,老子看是鬼!」鍾夫人握住他的手一緊,道:「別亂說!哪……哪裡是鬼?」可是聲音也是禁不住地顫抖。

謝誼道:「是那晚與我們交手的人?」鍾老大道:「不象……那晚他要是有這等功力,我們倆早完了,還能傷他之後逃走?這些白馬寺的臭禿驢們,招了個什麼怪物出來?」

鍾夫人道:「要走嗎?啊?……我們還是走吧!」鍾老大與謝誼一起搖頭道:「走不了了!」

「小靳……小靳……」

「啊!」阿清大吃一驚,跳起身來,叫道:「小靳?誰在喊小靳?」道曾也一臉驚疑之色,站起身來,隔了一下方道:「好深厚的功力!與我師傅幾乎不相伯仲……不,還要高!」

阿清急道:「快,快走!他在喊小靳,那小靳一定在附近了!」轉身剛跑兩步,只聽道曾叫道:「別!」

阿清回頭,只見道曾臉色慘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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