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阿清與道曾遂沿著溪流一路向東。那溪流蜿蜒曲折,流過遮天避日的森林,也流過野花遍地的草地,有時直墜十餘丈,形成壯觀的瀑布,有時還從兩樹合抱形成的洞中鑽過。

阿清倒無所謂,但道曾身受內傷,走得極為艱難,有好幾次僅僅是爬一個小山丘,竟因手腳酸軟拉不住樹根,滾落下去。阿清沒辦法,找了根木棍拉著他走,有時遇到陡崖,則背他攀上去。就這樣費力走了一兩天,才勉強翻過兩個山頭。

走在前面的阿清突然蹲下來,低聲道:「別動,有人!」

道曾跟上來,伏在草叢裡,只見遠遠的燃著一堆火。道曾道:「善哉,應該是獵人,這下可以去問問路徑了。」剛要站起來,阿清一把拉住他,冷冷地道:「不!若是孫鏡或蕭家的人呢?不能冒險。」

道曾道:「姑娘,這世上雖有惡人,卻不能以此之心看世界,否則世間豈不無一可親可善之人了?」

阿清道:「我不管這麼多,我只要萬全!小心,看,有人在火邊,看見沒有?影子跳動,定是在練拳。在這樣的深山裡練拳,絕非善類。」

道曾道:「孫鏡和蕭家的人會到這樣的深山裡來練拳嗎?」

阿清想了想,道:「哼,雖然這人可能不是姓孫的或蕭家的人,但我們下去問路,他一定會有印象,若是蕭家的人追過來問到他,豈不是要暴露我們的行蹤嗎?你要問也可以,問完了我就殺了他!」

道曾嘆息一聲,道:「那麼,還是走罷。」轉頭向北走去。阿清望著那不住舞動的影子,望著那跳動的火苗,心中不知為何隱隱覺得一絲安詳親切之意。但她強行壓下想要到火邊暖一暖的念頭,掉頭走了。

第二日一早,兩人本打算繼續向東,不料遇到一處百仞高的絕壁,以阿清的功力,實難安全帶著道曾下去,只好掉頭向南,希望找到一處山路。走了大半天,仍沒有看到什麼路,連獵人也沒遇到一個。

兩人走得累了,坐在一塊巨石上歇息,忽聽一聲虎嘯,就在不遠處響起。阿清一驚,站起身來四處打量,只見四周林子里群鳥驚飛,百獸走避,有好幾隻野鹿就自石下跑過。

阿清身邊沒有兵刃,自知要空手對付老虎還是頗為冒險,當下提起道曾,躍到棵大樹上,靜觀其變。他倆側耳凝神聽著,隔了一陣,忽聽一聲馬嘶,跟著有人放聲慘叫。

道曾叫道:「不好,有人!快,快去救人!」阿清道:「救人?不知是多大的虎,我又沒有兵器……喂,你幹什麼?」

卻見道曾正艱難地往樹下爬去。阿清道:「你功力散亂,比尋常人還不如,這個時候還逞英雄?」道曾不答,繼續爬著,忽地手一軟,重重跌落在地。他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辨明方向,鑽到林子里去了。阿清叫了兩聲,不見回答,怒道:「真是個傻子!」提一口氣,在樹冠之上追著去了。

道曾氣喘吁吁地奔了一陣,聽那人不住慘叫,夾雜著老虎的咆哮跟馬的哀鳴。他衝出一叢灌木,只見有一隻掉睛白額虎正撲在一人身上撕咬,旁邊一匹馬被系在樹上拚命掙扎。道曾見地上斜插著一把刀,卻並不去揀,大喝一聲,向老虎衝去。

那虎口咬著那人並不鬆開,一甩尾巴,向道曾襲去。道曾想要閃身避開,奈何功力盡失,剛才又跌了一跤,腳一蹬沒蹬起來,被虎尾巴掃個正著,向一邊摔去。

那虎咬得口中的獵物再不動彈,方鬆開了口,縱聲咆哮,震得四周樹葉簌簌地往下掉。它轉過身,一步一頓地靠近,一雙血紅的眼睛上下打量道曾。道曾剛才被掃中的腿一時麻木,站不起身,當下雙眼一閉,合十念佛。

就在他感到老虎鼻子里出的腥氣都噴到臉上時,忽聽「颼」的一響,那老虎猛地慘叫一聲,向後翻滾,跟著又是颼颼兩聲。道曾睜眼一看,卻是阿清倒掛在樹上,手彎一張鐵胎弓,一箭箭射下來。那老虎中了幾箭,在地上瘋狂翻滾,咆哮連連,突地一縱,向阿清撲去。阿清輕巧地一翻,飛到另一根樹枝上,沖著老虎背脊又是一箭。

那老虎全身上下都已是血,終於支持不住,向林中躥去,幾個起落,消失在密林中。

道曾念了聲佛,爬到那人身旁,只見那人前胸跟脖子處幾個大洞,血流了一地。他急促地吐著氣,眼睛漸漸瞪直,眼見不活了。道曾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此去,若能參悟本性,未嘗不能脫離六道,返歸西天。」

那人聽見人聲,突然開口嘶聲道:「大……大師,我……我……我是一名賊,罪孽深重!」

道曾道:「何謂罪,何謂非罪?對佛來說,生死都是枉念,更何況罪孽?」

那人呵呵一笑,咳出一口濃血,勉強道:「大……大師……你……說的都是……是……屁話……」身體猛地一顫,頭一歪,死了。

阿清在一旁咯咯笑道:「真是金玉良言!你好心救人,就是這樣的報應。不過這人的弓倒是張好弓,瞧這弓弦,嘖嘖……這馬也不錯。」她收起弓箭,伸手撫摩那受驚的馬兒的鬃毛,讓它安定下來。一轉頭,見道曾將那人手腳擺好,睜大的眼睛抹上,繼續合十念經。阿清不耐煩地翻身上馬,道:「別念了,人家根本不吃這套。走罷!」

道曾不理她,繼續念經。阿清策馬在四周轉了幾圈,道:「那虎往北跑了,要不要追上去殺了?」道曾道:「為何非要它性命?」阿清奇道:「那剛才你衝過去幹嘛?不就是想殺了它么?」

道曾道:「我只想引開它而已。老虎吃人,也是它生存之道,所以佛主並不殺鷹,反而割肉飼鷹。你小小年紀,為何殺戮之心如此之重?」

阿清臉一沉,道:「是么?反正我罪孽深重,也不怕死後入地獄。下次你要喂虎喂狼,我絕不阻你便是。」見道曾就要刨土掩埋那人,不知為何怒氣勃發,喝道:「不必了!不是說都是臭皮囊么,埋了又有什麼用?」雙腿一夾,縱馬衝到他身後,一把將他抓起,封了他兩處穴道,放在馬上,向南奔去。

阿清一口氣奔出十幾里,終於轉上一條山路。她心中歡喜,拉馬停住,道:「太好了,終於又找到路了!先下來休息,看能不能等個人來問問。」把馬系在一邊任其吃草,將道曾提到一棵樹下,解開他穴道。道曾第一個動作便是盤腿做好,合十念經。阿清心情大好,也不去管他,自縱到樹上四面觀察。過了一會兒道:「喂,你餓不餓?」

道曾並不回答。阿清道:「我可餓了。不如……不如把馬殺來吃了罷?」

道曾搖頭道:「貧僧不餓。若是姑娘餓了,貧僧替姑娘找吃的去,請饒了此馬吧。」

阿清哈哈大笑,道:「我逗你的。殺了馬,誰馱我出去?」

道曾道:「阿彌陀佛。原來在姑娘看來,其他一切生靈的性命都只是玩笑而已。」

阿清赫地收了笑,冷冷地道:「怎麼,不可以么?我就是不拿性命當回事,我愛殺誰就殺誰,憑你的本事,還想管我?」

道曾嘆道:「生命雖然無常,本性卻是永恆。姑娘一天不明白這道理,一天都……唉。」

阿清翻身從樹上跳到道曾身前,湊近了他,怒道:「一天就怎樣?你想威嚇我?哼哼,我不怕告訴你,陶庄的瘟疫就是我……」

道曾猛地睜眼,盯牢了阿清,朗聲道:「一天不悟此道,便仍舊惶恐彷徨,不明生之為何,死之歸何!」

阿清被他這一嗓子震住,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忽聽一陣喧嘩之聲自左首山下傳來,她回退兩步,低聲道:「什麼生不生死不死的,只有……只有你們這些人才愛嘮叨。」掉頭跑到崖邊,向下望去,只見遠遠的山腳下有個小村落,此時黑煙四起,人聲喧鬧。阿清看了一陣,皺著眉頭道:「被搶掠了,只怕無人生還。」

眼角瞥見道曾大踏步向山下走去,阿清打心底里嘆息一聲,拉了馬跟著下山,心道:「見勢不好拉他走,就當再救他一次,可就不欠他什麼了。」

山路陡峭,不能騎馬。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方趕到村頭,只聽裡面喊殺聲正緊,兼有婦孺凄哭之聲。

阿清道:「是山賊么?還是官兵?沒看見有旗幟……」道曾道:「不管是誰,快去阻止他們!」阿清道:「我幹嘛要去?一去阻止就得動手,哼,我這個人本來殺孽就多,可不想再結了。」

道曾太息一聲,自往裡走。阿清騎著馬,悠然在後面跟著。只見村裡健壯男子拿著鋤頭棍棒與山賊撕殺,奈何本事太差,往往一、兩個山賊驅趕一群人,而其他山賊則乘機搶掠民宅,追逐婦女。

眼見一個山賊追著幾個婦人衝到道曾面前,道曾大喝一聲,攔在他身前。那人大怒,一刀劈來,道曾側身避開,反手扣住他脈門,那人沒料到來人手上功夫高強,吃了一驚,猛地一掙,卻見道曾直飛出去,摔進一間草房中。

那山賊更是吃驚,沒想到這和尚竟是廢人一個,他正在發獃,突地聽到清脆的馬蹄聲,轉頭看去,只見一名美貌少女笑吟吟地騎馬而來。那山賊幾乎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美女,一時看得目瞪口呆,只聽那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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