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來,老黃,再來兩根柴!」小靳扯下蒙在口鼻處的布喊一聲,又趕緊蒙上。老黃自縱身躍下,將一根燒得正旺的柴遞給小靳,自己也拿著一根,兩根柴架在一起,烤著牢門靠邊的一根木柱。

燒了一陣,小靳抹一把煙熏出的淚水,道:「咳咳……好,你再去拿柴。」他蹲下來,全身趴在水裡翻了幾個滾,退退熱氣,站起來又向剛才燒的柱子潑一陣水。看著柱子上激起的滾滾白煙,小靳呸道:「想關住老子?燒死你這破牢門!」

他揀起一柄劍,對著木柱乒乒砰砰亂砍一陣,見那木柱削下去一層後,裡面的木頭仍是焦的,便叫道:「老黃,你再來試試?」

老黃過來,提一把水耗子們留下的鬼頭大刀,運足氣力,一刀劈下,「啪」的一聲脆響,木柱破裂,頓時彎了。小靳大喜過望,叫道:「再砍!再砍!」

盤算起來,自己已經在這洞子里待了兩個多月了。水耗子被老黃殺得七零八落,估計輕易不敢來了,而老黃則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麼都要緊,生怕有個傷風火熱,誤了他的正宗內功心法。所以現在反而比什麼時候都性命無憂。

這十來天仔細修習內功,漸有心得。老黃果然見得極准。他將內氣輸入自己體內,一時不至於致命,然而每日午時與子時時分,這幾路經脈寒氣逆行,痛徹入骨,逼得他一天除了吃飯拉屎,其他時間都在拚命練習,不敢稍有懈怠。現在水耗子雖然趕跑了,老黃看樣子是沒辦法甩得掉,只有先不管他,跑出這裡再說。

「阿清呢?」稍有閑暇時他心中就在擔心:「她一個木頭腦袋,又是羯人,這會兒別被人抓住了吧?媽媽的,等老子出去,牽著天下第一瘋狗老黃,看誰還敢欺負你!」

正想著,只聽「啪啦」一聲,木柱子被劈成兩段,上一截飛進洞子,撞得木屑橫飛。小靳興奮得發出狂叫,將腦袋伸出去比劃比劃。老黃順手一把扯住他衣領,提小雞一般提出去。兩人一起相視大笑,都覺彷彿戰勝了一個勁敵般,意氣風發。

高興了一陣,小靳拿把刀,在石壁上歪歪斜斜寫道:「找水耗子去也」幾個字,拍著老黃胸口叫道:「走!去找那些水耗子的老窩,媽的,有財劫財,無財搶老婆!」兩人將其餘木頭都堆在門上,點一把火,跳上梭舟,徑直往蘆葦深處去了。

阿清睜眼醒來時,外面的夕陽已紅透了天。她慢慢坐起身,依在窗邊,怔怔地望著天際,腦子裡迷迷糊糊,忘了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剛才睡夢中彷彿幾經艱難,歡樂與悲傷交織在一塊,可是這會兒除了心裡還依稀有些酸酸的感覺外,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難道所有的事一旦過去,就不再屬於自己了么?就象眼前這片夕陽,縱使此刻美輪美奐,無與倫比,然而明天自己還會記得它么?

明天,又有誰會記得自己呢……

她正想得出神,忽聽身後鍾夫人柔聲道:「好看么?」

阿清一驚,忙伸手揉揉眼,道:「是,真好看。好久沒見到這樣美的夕陽了。」

鍾夫人笑道:「你喜歡紅色么?可惜這件衣服是蘭色的。」阿清轉頭一看,見鍾夫人手裡捧著一堆衣物。她見阿清回頭,方徐徐展看,阿清只覺眼前一亮,原來是由一整段緞子裁剪而成的裙子,透體澄藍,仿若一碧海水,正中用金絲勾出一隻鳳凰,極之精緻,栩栩如生,隨著緞子抖動,象要展翅飛去一般。阿清近一年都在奔波逃亡中,乍見到這精美奢華的事物,一時心為之顫,走到鍾夫人身邊,牽起裙子一角小心地撫摩。她提著裙子有些斜了,金色的鳳凰忽然一半變作銀色,阿清嚇一跳,再仔細看,原來那鳳凰乃是用金線明綉,銀線作底凹綉,所以正看是金色,側面看去卻是銀色。

阿清嘆道:「好精緻的做工。就算在皇……以前都從未見過。」

鍾夫人道:「那自然,否則怎配得上我這般容貌的妹子?」阿清驚道:「我?不是姐姐的么?」鍾夫人笑道:「姐姐再早十年或許敢穿,此刻穿出去,非給人說是妖怪不可。」

阿清退後兩步,使勁搖頭,道:「我……我不穿。我可不能穿這個。」

鍾夫人佯裝生氣,道:「怎麼,妹子是看不起這身衣服?那是我自做多情了。」

阿清忙道:「不,不是!只是……只是我還要想辦法逃出去呢,怎麼可以穿成這樣……這樣豈不是不好跑了?」

鍾夫人嘆道:「真難為妹子,隨時都想著逃亡。放心,姐姐這裡你儘管放一百個心,誰也欺負不到你頭上來,啊?換身乾淨衣服,也透口氣呀。」阿清猶豫道:「可是……可是還是不行……」鍾夫人道:「怎麼?有什麼事不能跟姐姐說么?」

阿清紅著臉道:「昨夜躲在地道里,還……還沒洗過澡呢。」鍾夫人笑道:「傻丫頭,姐姐早替你把熱水準備好了,來吧。」拉了她下樓去。

她倆下了樓,穿過一條瓷器堆成的小巷,左拐右拐,來到一堆圓木前。鍾夫人推開靠牆的幾根圓木,拉著她彎身鑽入一個小小的木門,再走兩步,頓時眼前一寬,進入到一間大廳中。原來在這倉庫後還隱藏著一套居室。鍾夫人帶她進到後面一間小屋,卻見小鈺穿了件綉滿碎花翠綠的裙子——亦是華貴得緊——正站在一隻冒熱氣的木桶前的小凳上,耍弄水裡的花瓣,口中咿呀咿呀不知在唱什麼,臉上兩朵紅暈,大概貪嘴,被鍾老大灌了酒。見阿清進來,小鈺慌忙丟了花瓣,拚命一跳,跳到門邊,叫道:「小兔兔不鬧,小兔兔乖!」

阿清想起昨夜恐嚇她的情景,心中歉然,鍾夫人過去拉了她道:「走,你姐姐要洗澡,小兔兔先跟我這個大姐姐出去玩好不好?」小鈺抓著腦袋看阿清,直到阿清柔聲道:「去玩罷。」才放心地牽了鍾夫人手出去。

阿清洗完澡,大是愜意,換上新衣,更覺極之柔滑順體。她已好久沒穿這樣的衣衫,情不自禁走到廳中,舞了幾圈,帶得裙擺與腰帶飛旋。忽聽有人道:「真美。」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鍾老大。

鍾老大自門口轉進來,嘴裡叼根草一搖一搖的,右手提個酒壺,道:「真漂亮的裙子,哈哈,我老婆的眼光好吧?」見阿清點頭,越發得意,道:「所謂:動由心生,舞也該由心生。你在想什麼呢,丫頭?」阿清被人看到跳舞的模樣,心中亂跳,強作鎮靜沉下臉來,半天方道:「我……我又高興又害怕……」

鍾老大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灌口老酒,絡腮鬍子上酒水淋漓他也不管,道:「隔壁張屠夫家長得豬頭一樣的夏蓮都不怕,你這樣子還怕?」

阿清奇道:「夏蓮?」

鍾老大道:「是啊,那張臉你沒見過,真的跟豬頭一模一樣!就這樣還常在我老鐘面前吹噓:我夏蓮可不怕找不到婆家。你穿上這身衣衫,她別說給你提鞋了,就是舔鞋也不配,還怕什麼?」

阿清的臉直紅到耳根,道:「不是怕這個……」鍾老大道:「是吧。所謂自知之明,不光是知道自己的短處,長處也要清楚才行。你能這樣想,很好,很好!」

阿清急道:「也不是不怕……不不,我……我不是怕這個!」

鍾老大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仰頭喝酒,突然腦門後被人重重一敲,一口酒堵在嗓子里,大聲咳嗽。鍾夫人大步進房,冷笑道:「一灌黃湯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敢在這裡欺負妹子。」

鍾老大滿面羞愧,拾起酒壺狼狽跳起,飛身上牆逃走了。鍾夫人拉著阿清轉了兩圈,嘖嘖連聲地道:「姐姐當年做這衣衫,原本以為再無人可穿了。沒想到妹子穿上身,竟比我當初還要合身。」

阿清紅著臉道:「姐姐取笑了。」

鍾夫人笑道:「來,讓你石付大哥也開開眼。」牽著她又進了一個門。這房間里陳設極簡單,只一張幾,一炷銅燈,但牆上掛滿了刀槍劍戟弓等武器,儼然一個兵器庫。

石付石全與鍾老大在幾前坐著,小鈺則在後抱著一把箭玩耍。見她進來,石付兩兄弟頓覺艷光照人,心中讚歎,只是不敢象鍾老大這般公然胡言亂語。鍾老大扯著他倆道:「是吧,是吧!我說我老婆這件衣衫漂亮吧!」兩人忙不迭地點頭。小鈺叫道:「姐姐漂亮!姐姐漂亮!」鍾老大與她對看一眼,兩人頗有默契地一起放聲大笑。阿清知道他們在說什麼,臉上飛紅,只好裝作不懂,一聲不吭坐在鍾夫人身旁。

鍾夫人背著眾人,沖她一眨眼睛,低聲道:「是吧,我說好看呢。」大聲道:「別說不相干的,快說說怎樣出城罷。這地方,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險。」

石付道:「是。我這裡有件東西,剛才鍾大哥看過了,也請嫂子幫著鑒定一下。」說著掏出塊銅牌,放在几上。那銅牌巴掌大小,正面刻著一個虎頭,阿清啊的一聲,道:「這……這是銅虎令!」

石付道:「小姐知道?」阿清道:「啊……這是我趙國的武官信令,虎頭旁有飛狼圖紋,至少是萬戶長以上才可佩帶。我父親也曾在朝為官,所以認得。你是怎麼得來的?」

石付點頭道:「這就對了。」翻過銅牌,背面赫然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