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看,小兔兔,鈴蘭呢。」

阿清拿起一支白色的鈴蘭,就著陽光仔細看了看,插入面前的碎魚紋瓷瓶中,道:「就是它了。」接著又放入幾支鈴蘭,退開幾步仔細打量,看看是否高低合適。

看了一陣,道:「配什麼好呢?嗯……試試碧桃如何?」走到桌子旁,挑了幾支紅色碧桃出來,正要插入瓶中,忽聽有人小心卻又有些焦急地道:「不……不配……」正是小鈺的聲音。

阿清並不回頭,拿著碧桃在鈴蘭旁比了半天,道:「怎麼不配呢?我覺得很好啊。」

「碧桃的紅不純……最好是紅香石竹。」

阿清道:「紅香石竹……倒是不錯,可惜現下卻沒有。就這樣了吧。」說著將碧桃花分開了插入瓶里。她正在找其他的花,小鈺又道:「忘……忘了……」

阿清道:「嗯?什麼忘了?」

「忘了絞枝……」

阿清回頭看她一眼,小鈺忙縮回被子里,頭臉都遮住,只露出雙眼睛警惕地看著她。阿清嘆了口氣,道:「是,是!」拿出剪子,耐著性子修枝。

她剪好了枝條,一一放入瓶里,又在四周綴以不知名的細碎野花,退後觀看良久,正在感嘆這是今生插得最為好看的一瓶花時,只聽小鈺又輕聲道:「主……主花呢?」

「什麼?」

「鈴蘭、碧桃……都不算得是主花……況且高低不分,太散亂了……」

阿清抓抓頭髮,翻了翻滿桌子的花,惡狠狠地道:「沒有主花!就這些了!」

「文竹葉子……」

「什麼葉子?」

小鈺從被子里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指著桌子邊上掉著的一把翠綠葉子道:「文……文竹葉子……配在碧桃旁邊,鈴蘭散到邊上去……」

阿清幾步走到床前,抓住了被子,猛地一扯,將小鈺整個人抖了出來。小鈺放聲尖叫,剛要往床里滾去,阿清手一長,將她攔腰夾起,走到桌子前,使勁將她按在椅子上,道:「你來做啊!光說有什麼用?」

小鈺渾身顫抖,嗚嗚地哭叫道:「阿綠……阿綠……」阿清緊咬下唇,死不放手。小鈺拚命掙扎,但哪裡動得了分毫,終於漸漸停止了哭泣。阿清待她完全靜了下來,方蹲在她身旁,拿了兩枝鈴蘭遞給小鈺。小鈺本能地一躲,但阿清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躲開,一邊柔聲道:「看吶,多漂亮的花啊……這是小兔兔的花,小兔兔摸摸……對了,摸摸看,再聞聞……好香,是吧?這是小兔兔的花呢……」

小鈺獃獃地摸了一陣,慢慢張開手,握住鈴蘭,湊到鼻子前聞著,輕聲道:「好香……」

阿清道:「是啊,多香啊……這些漂亮的花,姐姐都不知道該怎麼弄呢。姐姐現在有事出去一會兒,小兔兔幫姐姐弄這些花,好嗎?」

小鈺不置可否地搖晃著身體,也不說話。阿清起身走到門邊,推門出去,卻不忙關上門,留了一條縫向里張望。只見小鈺出神地看著那些花,好一會兒,長長嘆了口氣,動手將那瓶子里的鈴蘭取出來。

阿清依在門上,見小鈺雖然動作顯得略微笨拙,但卻毫不猶豫地將花們一枝枝取出,修剪枝條,又一枝枝插回去。雖然仍是那些花,但經她重新安排高低、遠近、里外的順序,彷彿有了靈魂般,變成了另一組花。她嘴裡含混地說著什麼,可是怎麼也聽不分明。

阿清看著看著,一會兒歡喜莫名,一會兒心酸難禁。她再看一陣,忽然覺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臉、身子……實在不配靠近這房門。這想法在阿清心中如火一般翻騰,血都衝到腦子裡。她用手捂住嘴,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抵上樓梯的扶手,阿清渾身一顫,摸著樓梯,好象摸到救命的稻草,轉身飛也似跑下樓去。

阿清跑到樓下,躲在樓梯下的角落裡喘息了半天,才定下心來。她又獃獃地出了一會兒神,走到門口,見外面的天已經陰沉下來。她信步走到大堂里,正見到石付在門口與客棧掌柜的談話,見她來了,石付忙道:「小姐,正要上去找您呢,來,我有件東西要給小姐看!」客棧掌柜瞧了阿清一眼,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向石付揮一揮手,徑直進去了。

阿清看著他進去,低聲道:「你們在談什麼?」

石付道:「沒什麼,一些江湖上的事。小姐對我這位朋友大可放心,是可以跟我同生共死的人。小姐等等,我去拉車過來。」

阿清奇道:「怎麼,要出去嗎?」

石付笑道:「正是,我這東西可大,運不回來,所以要麻煩小姐走一趟了。」

當下兩人駕車出了市集。為避免有人跟蹤,兩人在城中轉了半個時辰的圈子,最後來到城南一處荒僻之所。石付道:「這地方我也是聽人說的,過來一瞧,嘿,正好派上用場。這裡以前曾是前晉武帝的國丈臨晉侯楊駿的一處府邸,很是威風顯赫了一時呢。只是武帝一薨,楚王瑋就在賈后的指示下擁兵勤王,將楊駿亂槍戳死在馬廄的草料堆里,盡滅九族。匆匆數代,這宅子也就荒蕪了。」

石付將車停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兩人下了車,跨進坍塌的院牆,進入院內。入眼一派荒涼景象,到處是殘垣破瓦,胡亂地堆在一起,上面長滿了荒草。院子里還有不少亂葬墳頭,有不少墳上露出黑漆漆的洞口,已成了狐狸等小獸的窩。斷牆、基角之下的草叢間,還依稀看得見散落的白骨。

只有後院一條迴廊,因柱子極之粗大結實,是以這麼多年風雨過來,當年的雕樑畫棟雖然早已灰飛煙滅,卻仍有三根柱子沒有塌掉,孤立在荒草蔓藤間,見證著當年的繁華。

阿清站在這一片廢墟前,想著光陰如梭,世事無常,心中正自感慨無限,忽見石付從車後抱來十幾個大罈子,堆在那三根柱子前。她好奇地道:「這裡面裝的什麼?」

石付道:「醉四方十幾年的老酒,可花了不少銀子!」

阿清道:「你抬酒來幹嘛?請人喝嗎?」

石付嘿嘿笑道:「幫得上忙的,就是這酒了,哪裡還需要人幫?請小姐比較一下,這裡立的柱子跟那牢門的木頭哪個粗?」

阿清見那柱子足有一人合抱那麼寬,道:「牢門哪裡能跟這樣的柱子比?」

石付道:「那就好。小姐麻煩站後一點。」說著抱起一壇酒,對準其中一根柱子扔去,「咣啷」一聲,酒罈摔得粉碎,酒水四濺。

阿清吃了一驚,沒等她開口,石付不住手地一一將酒罈摔碎在柱頭,剎時院子里酒香撲鼻。阿清吃不慣酒,聞得頭都有些昏,忙掩住口鼻退得遠些。

石付摔完了酒罈,嘿嘿一笑,掏出火燎子,點著了丟過去,頓時騰起大團火炎。果然是十幾年的沉酒,燃燒起來火勢驚人,兩人被熱氣逼得不住後退,直退出十餘丈方止。

這把火足燒了半個時辰,待火苗漸漸下去了,三根柱子已變得漆黑。石付在地里刨出塊大石頭,運足了力,對準柱頭拽過去,「砰」的一聲,燒焦的柱子晃動一下,竟被他砸缺了一大塊。

阿清眼睛一亮,見石付又要扔石頭,忙道:「我來!」

她接過石頭,默運功力,先是極緩極慢地轉了兩圈,突然極速一旋,石頭脫手飛出,重重撞在柱子上,「啪啦」一聲巨響,柱子從中而折,上半截跌落入草叢,激起漫天的黑塵。

石付笑道:「成了!」

阿清亦是欣喜得跳起來,道:「這就成了!這可好了!哈哈!啊……只是這麼大的火,不是連人也……」

石付伸出手來,兩掌相對,比出一個圓道:「那牢門要拉得開,再粗也不過如此罷,何需燒這樣大的火?況且只要一兩根木頭燒焦,再用石頭砸開,人就能出來了。再者,小姐說那是間水牢,豈不是更好?人只需全身潛在水裡,用根蘆桿通氣,那可連熱都感覺不到了。」

阿清直聽得眼中放光,拍手道:「好!太好了!就是這麼辦!到時可要帶幾壇好酒去。」

「那是自然。」石付無所謂地舔舔有些乾的嘴唇,望著黑煙逐漸散去,道:「小人已經有所安排。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讓小鈺小姐安全地離開東平城,這可就有點費神了。」

阿清一頓,道:「是啊,小鈺如何出城……你有什麼想法?」

石付蹲下來,找了根樹枝,在泥里縱橫交錯地畫起來,一面道:「小姐請看:這裡是東門,這裡是南門,從位置上講,離我們現在藏身的地方最近。但是依小人這幾日所查到的情況來看,這兩處反而是最危險的兩處出口。我們現在住的位置——」

他用樹枝在泥里畫了個圈,又從圈裡延伸出兩道線:「處在東街與南街相交的地方。沿東街向城門走,一路都是大的商行、鏢所,還有城防牙司,每日在街上巡視的除了官兵外,還有各大行會的佣丁,就是晚上也戒備森嚴。所以這是最不可取的一條路。往南,小姐也見到了,除了醉四方這樣的酒家,就是些煙花之所,也是通宵達旦燈火通明,馬車、小廝往來不絕,難以藏身的。」

阿清嘆道:「如今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