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小鈺,這是什麼?」

「這個呀,叫作花藝。」小鈺一本正經地道。說話的時候,她將最後一支清菊插入瓶中,伸著一雙小手,把又厚又沉的裙邊理順,坐直了,仰起頭,用小指頭將幾縷散發勾到耳後,露出一隻精緻的玉石耳墜。

「呀!」阿清張大了嘴,叫道:「呀!」

「哼。」小鈺鼻子翹得高高的。

「呀!呀呀!」

「呀什麼呀,這耳墜是娘親昨天給我的,據說是遼東慕容家進貢的……哎,你的手那麼臟,別來碰我!」

「嘿嘿。」阿清傻笑著,用沾滿泥土的小手摸摸鼻子,忍住噴嚏。她頭髮亂糟糟的,夾雜著草根樹葉,左手上還劃破了一處。小鈺看得直皺眉頭,叫道:「來人啊,打水來。」

等下人們忙不迭地盛上金盆,小鈺毫不客氣地將阿清的腦袋按進盆中使勁洗著,一面惱火地道:「你呀,不要一大清早就從後院的樹上翻下來好不好,三姨娘昨日被你嚇得險些暈過去,到爹那裡說了你好多難聽的話呢。」

阿清掙扎著道:「她說她的,我……我才不怕呢。我……我知道她為什麼生氣,她的反挽髻是假的,被落下的樹枝一碰就歪了……」

小鈺狠狠一按,阿清頓時嗆了老一大口水,說不出話來。小鈺回頭道:「都下去,都下去!」幾個奴婢忙忍著笑匆匆退下了。

「你……咳咳……你要嗆死我啊?」阿清把濕發甩到腦後,瞪大了眼叫道。

「你這麼說,被三姨娘知道了不跟你拚命才怪。」小鈺嗔道:「你呀,越來越野了,真象個男孩子。自從跟了那什麼師傅學武功之後,你看看你,比我哥還能折騰。把手伸過來。」她握著阿清的左手,小心地拭去上面的殘血,繼續道:「女孩子還是要溫柔沉靜一些的好。你瞧你一天一處傷痕,要是不小心划到臉上,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阿清忍不住撲哧一笑,小鈺橫著眼道:「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阿清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你的口氣越來越象我娘了。」

十一歲的小鈺聞言挺起了胸膛,望著遠處黛色的山巒,很有些感懷身世地道:「你呀,長大了就明白了。」

「哈哈哈哈……」阿清笑得打跌,手一伸,歪著的身子頓時失去平衡向一邊倒去,「咚」的一聲,腦袋重重撞在柱子上。她捂著腦袋清醒過來,轉頭看去,但見外面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大亮了。

阿清在美夢驚醒後的落寞中輕嘆了一口氣。她舒展了一下凍得僵硬的四肢,走到床邊,只見小鈺仍在沉睡中。不知道在夢裡見到了什麼,她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

阿清搬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獃獃地看著小鈺,兒時的記憶和面前的人不斷重疊,容顏雖然未曾改變,然而心境卻已仿若隔世一般,再也追尋不回了。

她正自出神,忽聽有人敲門,石付在門外道:「小姐,你起身了嗎?」

阿清忙收回心神,道:「嗯,稍等一下。」她換了身衣服,就盆里的冷水洗了洗臉,推門出去。石付石全正在外候著,見她出來,石付忙道:「小姐,今天還要繼續尋找道曾嗎?」

阿清略一躊躇,道:「當然……不過,小鈺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石付道:「小姐放心,這客棧的老闆是在下生死之交,在下已經拜託他只留我們幾人住宿。他在這城裡還算有些名頭,應該沒有人會來。我陪小姐出去,大哥留下照看,小姐放心好了!」

當下阿清與石付出了門,繼續走街串巷,打探道曾的消息。兩人在城東門附近走了一上午,仍是毫無頭緒,便在臨江的一座酒樓歇腳。

兩人吃著東西,一面注意地聽周圍人的談話。樓上賓客滿座,頗為熱鬧。由於北面戰事吃緊,大家談論的大都與冉閔有關。石付尖著耳朵聽,阿清卻一句也不想聽到關於他的事,別過頭去,望著窗外遠遠的河上船來船往發獃。

忽聽石付小聲道:「小姐,我出去一下。」阿清見他眼睛瞟向酒樓一角,一張最靠內的桌子上坐了個戴斗笠的人。石付道:「是道上的朋友,大概打探出什麼消息來,我過去會會。小姐小心著,這樓里有練家子。」阿清點點頭,石付便起身走了過去,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酒樓。

阿清待他走了,一個人喝著茶,心中想:「不知道小靳怎麼樣了?過了這麼多天,他……他不會已經……哎,我殺了那些人,他就算不死,也一定吃了不少苦頭了……廣善營……我一個人,怎麼救得了那麼多人呢?」

正胡亂想著,忽聽樓梯處一陣喧嘩,六、七名江湖人士簇擁著一名年青公子上來。阿清覺得那人甚是面熟,怔了一下,記起他就是那位蕭老毛龜的公子,忙轉過頭去。樓上有幾個人忙站了起來,其中一人撫掌大笑道:「呀,原來是蕭大公子大駕,老夫可有失遠迎咯。」

蕭寧瀟洒地一拱手,笑道:「古老前輩早來了?晚輩有些事耽擱了,叫您久等,多有得罪。這幾位是……」他剛要介紹,眼光環視了一下,道:「大家進去坐下說話吧,古老前輩請。」

兩人相互謙讓一番,幾個人進了隔壁雅間。酒店老闆親自奉了酒水送進去,出來後一疊聲地招呼夥計伺候。樓梯口咚咚咚地又跑上來幾名唱曲的丫頭,老闆拉住了領頭的,低聲吩咐道:「今兒做東的是蕭大少爺,全都給我機靈點,懂了?誰伺候不好,老子可要誰好看!」

那些丫頭們剛要進門,門裡卻出來一個書童模樣的人,伸手攔住,道:「我家公子今日請客,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商量,不相干的人就別進來了。」說著掏了幾兩銀子遞給領頭的。老闆忙陪笑道:「是,是,蕭大少爺忙,我們這就退下,這就退,哈哈!」

那書童模樣的人也不多說,關了門,拖了把椅子坐在門口。阿清見他目光炯炯,也是有功夫的人,心道:「看來是在商量什麼要緊的事。」

她就坐在雅間旁,當下裝作有些乏了,歪著頭靠在牆上,凝神聽去。只聽裡面蕭寧道:「……這位是夔門十三棍王大俠,這位是風火樓樓主歐陽先生……這位是蜀中唐門有名的『千里眼』唐昆,追蹤功夫天下無雙……」

他介紹一位,那人便道:「見過古老爺子。」只有唐昆粗聲粗氣地道:「古前輩。」想來唐門的派頭是要比尋常門派大些。

蕭寧介紹完跟他來的人,又道:「這位在下就不用介紹了吧?鐵鎖橫江古老爺子的名頭,江湖上誰不知道?當年謝大俠的廬江『神劍之盟』,古老爺子從中牽線接引,功不可沒!」

那古老爺子笑道:「蕭大公子,你可真會給老夫面上貼金。什麼牽線接引,老夫左右也就是個跑腿的罷了,哈哈,哈哈……說起來,老夫不在江湖行走已經有好幾年了,此次請老夫來,所為何事?」

蕭寧道:「古老爺子過謙了。家父跟晚輩經常說起古老爺子,你老人家古道熱腸,那是不須說了,更是當今江湖上數一數二的萬事通。今日請你老人家來,也正是因為一件江湖陳年舊事……」

說到這裡,蕭寧若無其事地曲指在牆壁上「咚咚」敲了兩下,指著掛在牆上的一幅畫笑道:「這麼小一個酒樓,居然也有謝柳之的畫,倒也不容易。傳聞謝柳之曾在洛陽附近隱居三年,看來是真的了……嗯……剛才我說到哪裡了?」

其中一人忙道:「蕭公子說到江湖中一件陳年舊事……」

石付正要上樓,忽見阿清一手捂頭,急步下來,剛要問話,阿清低聲道:「走。」石付忙丟了兩塊銀子給掌柜的,兩人匆匆走出酒樓,轉進一條小巷。石付道:「怎麼了?」

阿清放開手,臉色略有些白,道:「姓蕭的在樓上……好強的功力!」

石付嚇了一跳,忙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跟著,道:「你……你們動手了?傷到你了?」

阿清搖頭道:「沒有……他大概察覺到有什麼人在牆外偷聽,在牆上彈了兩指,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幸虧沒有直接貼在牆上聽,否則還不知會怎樣呢……他們竟然也追到東平來了,一定也是來找道曾的!」

石付道:「小人也正打聽到了一些關於他們蕭家的消息,正要前去證實一下,既如此,小姐先回客棧,等我問明後再作打算。」

阿清輕輕推開門,正見到小鈺側身坐在窗台上。

她隨意地靠在窗格上,光腳踩著只朱紅圓凳,兩手撐著窗檯,寬大的袖口下只露出幾根玉色的手指。窗外風拂葉動,她的發就跟著飛舞起來,一絲絲,一縷縷,在那潤玉般的臉上滑過。

她的手指輕靈地敲擊著,「嗒嗒嗒,嗒嗒嗒」,彷彿正合著一段聽不見的詭秘的旋律。下午的陽光很好,一束束穿透樹冠照下來,照在小鈺的臉上,散發出逼人的光彩。

她就那樣微歪著頭,眯著眼,象一隻懶散的貓,正愜意地享受著紅塵亂世里這難得的片刻寧靜。

阿清全身僵直,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彷彿稍一動作,就會驚醒一個遙遠的美夢。

她看著小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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