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道曾一頭大汗地衝進廟裡,叫了兩聲,仍不見回答,又轉身急步奔出。剛往西走了兩步,突然一怔——小靳從一簇灌木里狼狽地鑽出來,歪張著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己。那少女的螓首依在他肩頭,烏黑的長髮如瀑布般垂下,晚風吹過,千絲萬縷地纏繞在小靳的胸前。

「和……和尚,我背她……透口氣。」

道曾凝視他半晌,整肅衣裳,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施主能自省其行,幡然而悟,回頭是岸,實乃真智者也。」

「你說什麼幡然而悟?呵呵,我可不明白……我只是讓她透……透口氣……」

道曾不待他說完,長袖一卷,將那少女擄了過去,喝道:「若是半個時辰之內不擔十挑水來,她就算你害死的了!」話音未落,已掠進牆內。

小靳被道曾那一扯帶得向前幾步,摔了老大個跟斗。他爬起來痛罵和尚兩聲,卻是抑制不住地興奮,喘了兩口氣,跳起來就往山腳跑去。

待擔到最後一挑水時,他幾乎是手足並用爬進山門的。道曾背著少女,已經在院子里飛奔了數十圈了,滿腦袋的汗被他體內奔騰洶湧的真氣蒸騰,揚起老高,遠遠看去,好似一個正在冒煙的大白饅頭到處亂旋。

小靳雖累得幾欲抽筋,仍是忍不住道:「和……和尚,你這把戲好好練練,以後出去化緣,不愁沒人行善。」

道曾毫不理會,邊跑邊問:「水擔完了?去把廚房裡那口大缸架起來燒水,快!」

小靳驚訝於自己的體力,竟然還能站起來,而且在把幾擔水倒進缸里,下面架起柴火燒起來後,居然還傻傻地跑到道曾跟前問:「還有什麼?」

道曾也將有些狐疑地看他兩眼,道:「把我剛採的草藥拿來,洗乾淨了,到廚房等我。」

「哦。」小靳一溜小跑著拿來草藥,邊洗邊理了理,都是些尋常去火敗毒的藥材。他心中頓時大是失望,心道:「原來臭和尚真的什麼都不懂,看來是白跑回來了。」便拿了葯跑到廚房,叫道:「和尚原來你根本……哇!」

道曾袖子一揮,小靳飛起老高,直直摔出門去。草藥們漫天飛散,道曾頭也不回,長袖如有眼睛,在身後左拉右扯,一瞬間已將藥草收得乾乾淨淨,盡數倒進缸內。

「哇!」小靳不顧背上摔得青痛,跳起來就往廚房裡奔。「呼啦」一聲,道曾的袖子又飛過來,小靳身在空中,仍拚命歪著腦袋,往那少女光潔的裸背上看去,叫道:「哇!」

等他再次奮不顧痛地爬起來時,道曾已將少女完全浸入水中。那缸又大又高,比小靳還高出半個頭,據說晉武帝當年在洛陽祭天時曾鑄造了三十六口祈雨御缸,不知為何在這廟裡珍藏了一個。

小靳跑到缸邊,踮起腳往裡看,叫道:「哇……」

「哇什麼哇,全是葯浮在面上,你還看得見什麼?」道曾躬身添柴,一面自言自語道:「還需要柴火,這些只夠燒到半夜。」

「哇……」小靳死抱著缸不放。

道曾道:「別鬧了,等她治好了出來時,自然見得到。你來負責看火,我還得去采些葯來。」起身欲走。

小靳慌忙扯住他衣角道:「等等,這麼燒不是要煮人么?」

道曾道:「所以叫你看著火啊。這火不能大了,可也不能小了,一定要保持現在這種熱度。柴火不夠,記得要再去砍一些。」

小靳不敢相信地圍著缸轉圈,道:「這、這就是你治病的法子?有用嗎?」

道曾沉吟道:「常人或許沒用,因為如果沒有練過龜息法或是陰遁功之類的內功,在這樣的熱水葯缸內根本待不了。這女孩……這女孩的內息雖然衰弱,呼吸之道卻頗為考究,或許待在水裡對她更好……反正死馬當活馬醫,治得好當然行,治不好,也是命數使然,爭辯不得的。記住了,別忘了觀火。她等一下若是掙扎撲騰由她,只是別讓她頭以下露出水,否則就不好辦了。」說完大步出門去了。

小靳只好老老實實蹲在一旁劈柴燒水。水裡的葯漸漸煮出嗆鼻的味道,小靳拿了扇子使勁扇,一面踮起腳不甘心地往缸里瞧,希望那胡小娘皮憋不住,最好當然是大叫一聲從裡面跳出來,實在不行冒個頭也成。誰知過了一個多時辰,胡小娘皮硬是沒冒個泡。

小靳心中有些惶然,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這麼久,屁大的動靜都沒有,莫不是已經悶死了吧。小娘皮身體本已經那麼弱了,還被和尚弄來窮折騰,誰受得了啊?若是真的死了……哇,他們說人若是冤死了,鬼魂就會附在最靠近他的人身上……」想到這裡,背上寒毛倒豎,踉蹌兩步退到門口。

「不對啊。」小靳抹一把滿腦門的冷汗,又想:「人若是淹死了,不是會浮上來的嗎?再說就算要死,至少也得蹬蹬腳,掙扎一下吧。」

他左右看看,搬來一堆木頭,搭個檯子,忍著煙熏火燎站上去,將一根長竹竿慢慢伸入水中。不想竹竿一直觸到缸底都未碰到人。

小靳越發冷汗淋漓,手腳顫抖——莫非這小娘皮會妖法飛了不成?他再使勁一攪,竹竿旋到缸邊,總算碰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小靳大著膽子用竹竿上下探了探,原來那少女不知何時蜷做一團,雙手抱著膝,在缸中時沉時浮。

小靳心想:「若是死了定不會還這麼蜷著。」頓時長長鬆了口氣,對和尚所說的又多信了幾分。他站在木堆上,不一會兒看見那少女的長髮浮出水面,慢慢地旋轉,不時還隱約有白色的影子在水中一閃既逝,想起剛才見到她白皙的裸背,不覺神遊萬里,胡思亂想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啪」的一聲輕響。小靳渾身一震,清醒過來,覺得全身酸軟乏力,才想起今日已跑了太多的路,再也站不穩,一屁股坐下。猛地又叫一聲苦,拚命爬起——柴火已經大半熄滅,只余些零星火苗。他趕緊添柴進去,又吹又扇,老半天才將火弄起來。

正在埋頭扇風時,突然有東西打在頭頂,小靳伸手一摸,是水。他驚疑地站起來,只聽缸里水聲嘩嘩,那少女似乎在裡面掙扎。

小靳心中砰砰亂跳,忙站到柴堆上往裡看去,見水中一團白影正繞著缸邊轉圈。那白影越轉越快,水亦越轉越快,草藥葉子紛紛打著旋集到水中央,這下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那少女優雅的划水姿勢。小靳屏氣凝神,生怕自己出的氣稍大一點都會驚擾對方。

再轉一會兒,「嘩啦」一聲,水波涌動,那少女雙臂往後一收,頭就勢探出水面。由於熱水的浸潤,她的臉已變得紅潤起來,濕漉漉的頭髮貼在臉上,更顯出臉的嬌柔潤澤。她仍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上掛滿水珠,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鼻子微微顫動,似在深深吸氣。

水氣蒸騰,煙霧繚繞,小靳眼前一花。待他記起用扇子扇開霧氣,只見到那少女的頭一埋,剎時重又沒入水裡。水也迅速停止了旋轉,逐漸沉靜下來,草藥再度亂紛紛散開,鋪滿水面,什麼也看不分明了。

「……媽的,」良久,小靳才自言自語地道:「她以為自己是水蛇嗎?」

到第二日早上的時候,小靳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三個,每個都有五六斤重。他本來還想強撐下去,聽道曾說還要這麼熬上一天,立馬跑回去睡覺。誰知道才剛過中午,半夢半醒的小靳似乎聽到水聲,掙扎著爬起來跑到廚房一看,嗚呼,早已人去缸空!

小靳這一下羞怒交集,飛也似地衝到道曾房中,那少女已裹著被子安詳地睡著了。

小靳也不多言,在道曾背上擂鼓也似地打,無奈道曾皮厚肉粗,任他把手擂腫了也不動半分,末了袖子一揮,小靳又飛回院中,躺了半天才起得了身。這個氣呀,憋得小靳老半天都沒回過味來。

道曾坐在床邊,握著少女的手腕運了一會兒真氣,點頭道:「果然是九轉饌魔大法里的陰遁功。」見小靳一臉屎相地進來,笑道:「這女孩功夫挺好啊,超出我想像。昨夜你也看到了吧。」

「看到?開玩笑吧和尚我可還什麼都沒有看到!」

「她在水中游的時候,多久才探出頭吸氣?」道曾問,一面小心地給那少女牽好被子,連散在臉上的碎發都細心地一一理順,眼中有一種不可琢磨的光,彷彿透過眼前這少女溫潤的臉,望向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喂,你看什麼,揀到寶了,和尚?這可是我小靳揀回來的!」小靳拚命想擠過去,卻被道曾一隻手牢牢擋住,怎麼也沒辦法掙到前面。

道曾不管他,自己側耳聆聽那少女的呼吸,好一會兒方道:「很好,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小靳,去打一盆水來。」

小靳正掙扎得滿臉通紅,聞言怒道:「你又想支開我,沒這麼便宜!」

道曾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快去,這女孩燒得厲害,需要涼水降溫。」

小靳叫道:「我怎麼知道她燒沒有?要摸摸看才曉得!」毛手毛腳在那少女額頭探了一下,果然有些燙手。正待順勢摸摸她的小臉,被道曾一把扯出門去。

小靳只得到院子里端了盆水進來,又拿布巾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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