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局勢大亂

富老公說的這個人,叫李德標,關於此人的發跡,頗有傳奇色彩。他是遼北法庫縣人,十九歲加入奉軍,在奉軍大將郭松齡麾下當個普通小兵。

民國七年,張作霖當上了東三省巡閱使,正式成為東北王。他躊躇滿志,覺得自己住的宅邸規格也得提升。於是奉天城內的帥府進行了一次翻修,範圍比從前擴大了不少,郭松齡當時擔任衛隊旅參謀長,特意多派了幾個警衛連在四周加強戒備,其中李德標所在的這個連,就把崗哨設在了大帥府東門附近。

張作霖這人有個習慣,喜歡微服私訪,經常戴著一頂瓜皮帽,穿一條馬褂,什麼人也不帶,孤身一人溜達出去。這一天他又一個人出去轉悠,考察了奉天城裡幾處要害設施和軍營,到了夜裡才回來。張作霖走到大帥府東門,正要往裡走,被正在崗亭里執勤的李德標看到。李德標一看有個商人模樣的傢伙鬼鬼祟祟接近大帥府,立刻舉起槍來大喝,讓他趕快離開否則開槍。張作霖又好氣又好笑,以為衛兵沒認出來自己,又往前走了兩步。不料李德標喀嚓一聲拉動槍拴,竟然真要動手。氣得張作霖張嘴大罵,說老子就是張作霖,你個小王八羔子趕緊把槍放下。

這李德標也是個直性子,非但沒把槍放下,反而大罵:「你是張大帥,我還是你親爹呢,趕緊滾!不然我真開槍了。」兩個人僵持了半天,最後張作霖怕這小子犯渾真開槍,只得悻悻離開。他去了大南門裡路東的教導隊機關槍中隊部,在那給大帥府掛了個電話,讓郭松齡趕緊過來接人。

郭松齡接了電話有點莫名其妙,大帥回大帥府什麼時候需要特意去接了?但他不敢怠慢,連忙趕到中隊部,把張作霖接回去。張作霖進了帥府,第一件事就是讓郭松齡把東門崗亭里的李德標叫過來。

李德標被帶到以後,張作霖故作不悅,指著他說你現在看看我是誰。李德標一看,才發現剛才門口那人果然是真的大帥。旁邊郭松齡臉色鐵青,汗如雨下,這個混小子居然連大帥都不認識,還拿槍指著他,簡直是不知死活。張作霖一拍桌子,說你不讓我進就算了,還說是我親爹,占我便宜啊?李德標這才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整個奉天城裡,敢自稱張作霖親爹的,恐怕就他一個。

李德標脾氣硬,非但沒有跪地求饒,反而脖子一梗:「我們連長說了,不許任何可疑分子靠近大帥府。您一不帶衛兵二不亮證件,我是照章辦事!」張作霖沒生氣,反而十分滿意,一指郭松齡:「你的兵不錯,有種!如果奉軍將士個個像他一樣,嚴格執行命令,不打半點折扣,那天下就沒人能幹得過咱們了。」

就因為這件事,李德標因禍得福,反而受到褒獎,很快升了官。張作霖聽說他是法庫人,還給他介紹了一個同鄉,巡閱使署總參議楊宇霆。楊宇霆對這個硬骨頭小同鄉十分欣賞,給他找了個媳婦,還把他送去講武堂深造。從此李德標平步青雲,在東北軍里成為一個傳奇人物。到了民國十七年,他已經升到了上校團長,帶著一個獨立步兵團,隸屬第十四軍,在軍長孫殿英麾下做事。

許一城聽完,說此人倒也是個奇人,不過為什麼找他?

毓方說:「前些天我聽說,孫殿英被馮玉祥打得大敗,十四軍一路北潰,現如今在薊縣休整。而這個李德標獨立團駐軍的位置,就在薊縣和遵化之間,離平安城和東陵都很近。富老公也是法庫人,跟李德標有點交情,還曾經助過他的軍餉。如果能請他出手,不指望說剿滅王紹義,起碼能護得住東陵平安吧——我們宗室的人情,在京城附近也只有這一家能使得動啦。」

許一城沉吟片刻:「軍事上的事我不太懂,不過李德標的頂頭上司孫殿英沒下達命令,他能隨意行動嗎?」

毓方笑道:「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孫殿英是個三姓家奴,全靠抱著張宗昌的大腿才混進奉軍序列。張作霖對於非嫡系部隊都有很深的戒心,他把李德標的獨立團編入孫殿英的十四軍,是帶有監視的意思。所以李德標的獨立團,在孫殿英那兒根本是聽調不聽宣。」

許一城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提議似乎沒什麼破綻。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富老公和許一城去找李德標。這時富老公眉頭一皺,沉聲說:「不行,這樣還不夠。」兩人問他怎麼了,富老公道:「李德標這個人我很了解,做事非常一板一眼,從來沒有通融。你想,他當小兵的時候,都敢攔張作霖,現在這脾氣更不得了。這件事涉及軍事部署,他未必能賣我這個面子。」

「那就給錢!咱們再幫他點軍餉不就得了?我就不信,一箱子銀元砸過去,他會不動心?」毓方不以為然。

「不夠,還是不夠。」富老公搖搖頭。

毓方沉思片刻,看向許一城,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許先生,這時候,就得藉助你們五脈的力量了。」許一城何等敏銳,立刻就猜出了他的意圖:「你想偽造一份張作霖的手令,假傳命令讓李德標去打王紹義?」

「聰明。」毓方撫掌而笑,「李德標對張大總統忠心耿耿,對於他的命令,一定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到底。」

「這不合理吧?你就不怕他一通電話打到總統府或參謀部去核實?」許一城皺眉。

毓方得意地道:「若換作平時,這個計策自然行不通,但如今奉軍上上下下都亂成一團,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電話電報全都不通,李德標這種心腹嫡系,只會認張作霖的手令——這就是咱們的機會。」他說到這裡,滿懷期待地看向許一城,「至於如何模仿張作霖的筆跡,就得請五脈的手段了。」

五脈中的紅字門——也就是劉一鳴所在的這一脈——專精字畫古書,門下子弟從小都要揣摩各家書法,讓他們模仿張作霖一個大老粗的筆法,簡直是輕而易舉。

許一城盯著毓方,看到他閃過一絲狡獪的神色。毓方什麼小心思,許一城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想藉此把許一城和宗室綁得再緊些,最好是把五脈一起拉下水。

可惜許一城也沒有別的好辦法,毓方提出的這個提議,確實是目前最合適的,沒其他的選擇。

毓方趁機又道:「我知道五脈從無作假的習慣,不過事急從權,若能擋住王紹義,日本人自然也知難而退。一封手令,能退兩路兵馬,這是多上算的買賣呀。」他雖不理解許一城為何對日本人如此上心,但知道把這件事抬出來,這個人肯定無法拒絕。

許一城沉思良久,長呼一口氣:「好吧,我去跟五脈聯繫。你手裡有沒有張作霖的手令?」

毓方道:「手令沒有,真跡倒是有一份。前兩年張作霖在北京接見過皇上,送了幅字兒。皇上嫌不吉利,就沒帶去天津,在我這兒收著呢。」富老公轉到後屋,過不多時抱出一個捲軸。

許一城打開一看,明白為啥溥儀嫌不吉利了。上面寫了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再造共和」。給一個遜位的皇帝寫這四個字,那真是再諷刺沒有了。更奇特的是,落款居然是「張作霖手黑」。許一城奇道:「不是手墨么?」毓方尷尬地答道:「他說宗室每年拿政府的補貼已經嫌多,難道還想占片土地不成?所以墨字下面少了一個土,成了手黑。」

許一城縱然愁緒滿腹,聽到這個說法也不覺失笑,這位大帥倒也是個性情中人。他收起捲軸,轉身離開。毓方在後頭一拱手,恭敬道:「成敗,就靠許先生你了。」

不知為何,許一城聽到這句話,突然遍體生寒。他這時才注意到,自始至終,毓方和富老公都沒問過海蘭珠的情況,也沒考慮過如何去平安城營救海蘭珠的方案。他們是對自己有信心不會見死不救,還是根本漠不關心?這位海蘭珠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

不過大事當頭,許一城暫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他出了門,葯來正等在門口。葯來告訴許一城,劉一鳴已經被送到付貴家暫歇,其他的人也都在。

付貴家就在警察廳不遠的一條衚衕里,是一間大青瓦房外加一個帶柴房的小院。付貴一個人住,所以屋裡屋外都很簡樸,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本來付貴讓劉一鳴回五脈,不過劉一鳴又不願意回去,怕錯過什麼大事,於是就暫時在這裡落腳。

許一城抬簾進來,劉一鳴正躺在床上,黃克武滿頭大汗地給他清理傷口,姊小路永德大概對劉一鳴不很重視,所以沒有用心拷打,萬幸都是皮肉瘀傷。付貴一看許一城的神態,就知道他肯定沒把事情放下,面色不由一板:「嫂子你安頓好了?」許一城道:「她在協和醫院,比家裡安全——姊小路永德呢?」

付貴下巴一抬,沒好氣:「扔柴房了,這會兒正睡著呢。」

劉一鳴看他來了,掙扎著要起來。許一城快步過去,讓他躺好:「你沒事吧?」劉一鳴道:「還好,對了,葯大伯的事……您跟沈老爺子說了沒?」他眼神閃爍,滿是期待。葯慎行勾結日本人販賣煙土,這事抖落出去,沈默再護著他也沒法偏袒。這族長之位,必然旁落。

許一城也不隱瞞,便把跟葯慎行、沈默的對談和盤托出。聽到葯慎行說去見日本人是為收購古董的事,劉一鳴情緒激動:「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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