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第三個名字

「你選擇真心話還是大冒險?」一個飄渺的聲音落到梅里耳中,她張開眼睛,發現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前方不停變幻著七彩光芒的真人大小雕像。

正義女神瑪特的雕像。

梅里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過去:「誰的真心話?」

「你想要聽誰的真心話,我都可以滿足你。」正義女神的聲音平穩無波,「不過,你也要用自己最大的秘密來交換。」

「我想聽陳知薇的真心話。」這句話一出口,連梅里自己都吃了一驚。

「好。」隨著這聲應答,正義女神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她身後卻出現了一個閃閃爍爍的光幕,就像是那裡原本掛了一個電影幕布,現在終於到了放映的時間。

陳知薇的身影緩緩地從幕布上凸顯出來,如同她本人站在那裡一樣。梅里揉了揉眼睛——這3D圖像的效果可真好,不用戴眼鏡都能如此真實立體。

「你要問我什麼?」見梅里不說話,屏幕上的陳知薇首先發問。

梅里被她這一問,反倒怔住了。是啊,自己到底想問知薇什麼呢?想問她和裴思渡究竟是什麼關係,還是想問她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想法?

她畢竟不能忘記,在「瑪特的羽毛」酒吧中,當她被暴風席捲而起的時候,知薇伸手拉住了她。

「我想知道……」梅里結結巴巴地開口,「你真的相信……是我偷了你的項鏈嗎?」

這個問題才一出口,梅里就後悔了。無論「是」還是「不是」,都不是她想要聽到的。

「當然不相信。」陳知薇看了梅里一眼,隨即把目光投向飄渺的虛空,臉上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因為,那根『荷魯斯之眼』項鏈,是我塞進你的抽屜里的。蔣敏和夏潔,也是我挑唆她們和你作對的。」

「為什麼……」梅里一把捂住了嘴,卻擋不住酸澀的淚水往眼眶裡涌。她忽然覺得自己無力去追問原因,只是拚命地想要蜷縮起身體,抵禦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冰寒。

雖然一直對自己的冤屈耿耿於懷,也隱隱對陳知薇的反常有過猜疑,但梅里從未相信過真相竟會如此殘酷。淡漠卻善良的知薇,一向待她如親姐妹的知薇,她從來都全心全意去信任的知薇,居然親手把她推入了深淵!當她半夜裡從夢中哭醒,當室友們的冷嘲熱諷如刀劍紛飛,當她有口難辯默默地搬出宿舍時,知薇始終冷眼旁觀,她的心,是否真的和她的表情一樣麻木冷酷?!

「其實你應該感謝我。」陳知薇看了看哭得顫抖的梅里,輕輕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我把你趕出宿舍,隔絕你和其他凡人的接觸,以你的膽怯和苟安,你怎麼可能死心塌地地加入雅廬集團,繼而發現你與眾不同的人生呢?」

「你說得沒錯……」梅里知道自己就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坐在高高的滑梯上雖然滿心渴望,卻始終不敢鬆開雙臂,直到有人不耐煩了使勁一踹。

「可是,我一直把你當作好朋友的……」就算要被踹也不該是你出腳……半晌,梅里弱弱地訴說自己的委屈,「所以,我還是很傷心……」

「朋友?」陳知薇冷冷一笑,「等你以後就會明白,我和你根本就不是朋友,我們的身份也不可能成為朋友。所以,什麼傷心都免了吧。」

「因為裴總嗎?」錄音里曖昧的對話再度浮現在腦海中,梅里覺得自己只要再覥顏追問下去,就能挖掘到隱藏在陳知薇和裴思渡身後盤根錯節的糾葛。

然而陳知薇只是無聲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身就朝遠處走去。

「知薇,別走!」梅里追上去,可陳知薇的身影卻漸漸消失在幕布上,就像一場電影放到了結尾。

「輪到你了。」黑暗之中,瑪特女神的雕像再度閃爍出光芒,預示著方才陳知薇的出現不過是一場幻景。

「你最大的秘密是什麼?」空曠的黑暗中,只剩下一個毫無波瀾的聲音,提醒著梅里需要付出的代價。

「我的秘密?」梅里一下子呆住了,「我,我不知道……」

沒有人回答,正義女神的光芒無聲無息地熄滅,四周恢複到最初的黑暗。梅里正有些詫異,黑暗中卻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幻覺嗎?還是有老鼠在角落出沒?梅里側起耳朵仔細聆聽,發現那奇怪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她忽然明白過來——那是有人在擰緊鎖著的房門!

梅里猛地抱住了雙肩,開口想喊人,卻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無法發聲。她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身在何處——她在親生父親的家裡,如果他真是她的親生父親的話!

她回到了梅熙的家,幾個月前的那一夜!

門開了,淡淡的光線從走廊里投射進來,勾勒出闖入之人高大的輪廓。梅里只偷覷得這一眼,便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梅里,梅里?」男人試探著喚了兩聲,但梅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睡吧,我親愛的女兒!放鬆你的四肢,陷入更深的睡眠中去;放空你的大腦,把所有的記憶都交到我的手上……」男人模糊的低喃漸漸變成了吟唱一般的奇怪聲音,「嚶嚶嗡嗡」地縈繞在梅里的上空,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會在這特殊的催眠曲中睡死過去。然而她立時想起了方才吞服的小藥片,那是李平老師給她的提神葯。

所以,她只是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任憑梅熙圍繞著她的床邊走動,念誦著他古怪的咒語。

「來,繼續忘掉你現在的一切……你看,你今世的父母已經從你的記憶中抹去了,拋棄他們並沒有那麼難以忍受,那麼,從現在開始,忘記你現在的自己……」幾根枯瘦的指頭搭上了梅里的頭頂,彷彿從她的腦顱中抽取著什麼東西——

「哦,這是你最初的記憶嗎?被父母抱著去動物園看猴子,果然很可愛呢……」

梅里想不起來梅熙在說什麼,彷彿這段記憶就像絲線一樣,被梅熙生生地從大腦中抽離了。可是冥冥之中,她分明聽到了兩三歲時的自己嘻嘻歡笑的聲音:「猴子,猴子!」直到那笑聲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就像包裹在層層絲繭中的蠶蛹感受到了外力的侵蝕,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是梅熙掐死了那個孩子!

「消失了……」梅熙低低地嘆息了一聲。梅里雖然緊閉著雙眼,但也能看到無數細碎的齏粉閃動著銀光,雪花一般在她面前消散無蹤。

那是她的記憶,人生中第一個美好的記憶,就這樣,毀滅了!

梅熙的手再度觸碰到她的頭頂,是要繼續毀滅她的過去么?梅里緊張得喘不過氣,雖然不敢睜眼反抗,卻適時地翻了個身,避開了那散發著幽冷氣息的手掌。

「是記憶毀滅後的空虛感讓你不舒服么?那麼我就給你填補一部分吧。」梅熙自言自語著,伸手將梅里的身體連同被子重新扳回平躺的狀態,「首先我要你明白,不管在過去還是現在,你永遠都無法逃離我!」

「因為我不僅是你的神,你的王,你的主人,你的父親,也是你的——」他的手指撫上梅里的臉,沿著面頰漸漸往下,黑暗中最終綻放出兩個字,「丈夫!」

「啊——」梅里驀地尖叫了一聲,翻身坐起,一把打開了正拉開自己被子的手臂!

她之所以再也無法忍受,不僅僅是因為梅熙最後吐出的驚世駭俗的話語,更是因為那雙手撫摸自己臉頰時的感覺——

那枯硬如鳥爪的手指,彷彿只是一層風乾多年的薄皮包裹著柴炭一般的枯骨,沒有一點水分和活氣,讓人不自禁地聯想起恐怖故事中從地底伸出來抓住路人腳踩的鬼爪——那根本不是一個活人的手!

摸索到藏在枕頭邊的手電筒,梅里一把摁亮,強烈的光柱頓時掃向床邊躲避不及的男人:「你要幹什麼?」

「你做噩夢了,所以爸爸過來看看。」梅熙故作鎮靜地回答。

梅里沒有理會他,只是一把拽過放在床邊已整理好的背包,拉開門就往外跑。

「半夜三更的,你要去哪裡?」梅熙怒喝,儼然恢複了一個父親的威嚴。

梅里的手摁在了手機的快捷撥號鍵上,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顫抖:「別攔我,否則我只要一摁,李平老師就會幫我報警。」

「報警做什麼?」梅熙伸出恢複如初的手,慢慢向梅里走來,「別鬧了,乖!」

「別過來!」梅里大聲叫喊著,拉開家門沖了出去,極度的恐慌讓她語無倫次,「頭髮,你的頭髮!」

她不知道梅熙有沒有明白,可她從此再也不敢回到那個所謂的「家」,不敢回憶那個森冷的詭異的帶著難以忍受的暖昧氣息的夜,不敢記起被枯硬僵冷的手指撫摸的恐懼。她不敢對任何人說,儘管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梅熙恢複了平時的模樣,可他忘了變回自己的頭髮。那頭暗紅色的猶如破敗麻絮一樣的頭髮,她只在博物館中見過類似,可那些——只屬於乾屍。

「看起來真的很痛苦啊。」一個女人看著梅里昏睡中時而悲傷時而驚恐的模樣,嘖嘖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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