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荷魯斯之眼

梅里告別瑪麗蘇回到宿舍的時候,其他人都在。蔣敏和夏潔坐在一起聊天,看見她推門進來便齊齊地住了口。

梅里朝她們勉強笑了笑,眼睛卻不敢往人家臉上瞟,僵著脖子走回自己的床鋪前,將雙肩背包放下來。

宿舍里頓時很安靜,只有窸窸窣窣的音樂從耳機里泄漏出來。梅里裝作不在意地抬了抬頭,看見陳知薇躺在上鋪,邊聽IPOD邊翻著一本雜誌。

卻是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新買的手機鏈?好可愛。」彷彿窒息的人想要浮上水面透一口氣,梅里鼓起勇氣,笑嘻嘻地想要打破尷尬的沉寂。

「嗯。」夏潔一把將桌子上的手機緊緊抓在手裡,鼻子里應了一聲。

就算梅里臉皮再厚,此刻也被銳利的眼刀給劈得七零八落。她訕訕地垂下眼,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打開了電腦。

耳邊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響,那是蔣敏和夏潔在鎖抽屜和衣櫃。這些天來,每次她們離開宿舍,都會重複這套動作。

原本細微的關鎖聲音在梅里的耳中無限放大,讓她恨不能舉起雙手捂住耳朵,鴕鳥一樣把頭埋進電腦屏幕裡面去。這一刻,無論瑪麗蘇同學再驕傲再市儈再腦殘,梅里也無比懷念她。

至少,她不會戴著有色眼鏡,把自己的每一個眼神和動作都判斷為「做賊心虛」。

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Windows桌面,直到宿舍門已經關閉了很久,梅里才發現自己的脖子都快僵硬得沒知覺了。

她轉過頭,看著仍舊躺在上鋪的陳知薇,故作輕鬆地站起來:「去吃飯嗎?」

「你自己去吧。」陳知薇淡淡地回答,眼睛沒有離開雜誌。

要是以前,梅里必定會死皮賴臉地趴到陳知薇的床邊,一邊抓著她的衣角扭動一邊嘴裡嚷著「你已經這麼苗條了,再不吃飯會變排骨精」之類的話。可是現在,她只能趁著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全部凍結,趕緊轉過去對著電腦屏幕,咕噥了一句:「那我也減肥好了。」

打開租房網,梅里找到自己發的那個求租帖子,可是除了尹太太的留言,沒有新的回覆。

呆了一陣,梅里打下一個字「頂」,然後關閉了網頁。

宿舍里荒寂如冰海雪原,而梅里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寒號鳥,滿心期望著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窩,然後可以放心地把頭塞進翅膀下面睡覺。

可是真的有這樣一個窩,而且還是裝修豪華的金窩銀窩出現的時候,自己卻主動放棄了。難道真像瑪麗蘇說的那樣,人家獨身富婆只是想找個伴兒聊慰寂寞,是她自己有被迫害妄想?

就像有了日光便忘記壘窩的寒號鳥,高喊著「得過且過,得過且過」,最終錯過所有的機會,只能凍死在冬夜裡。

忽然很想看看這種荒唐動物的模樣,梅里在百度百科裡打下了「寒號鳥」三個字。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蝙蝠樣的怪異動物,沒有梅里想當然的鳥兒流線型的翅膀,卻似一隻四肢連著薄膜的老鼠,張牙舞爪地出現在圖片里。

「寒號鳥是復齒鼯鼠,體型似松鼠,前後肢間生有寬大多毛的飛膜……」百度百科上說。

原來寒號鳥不是可愛的小胖鳥,甚至長得怪噁心人的。梅里有一種受騙酌感覺,下意識地用滑鼠點了網頁右上角的紅叉。

她翻出了書包里那張撿來的報紙。照片上的鳥人依然舒展著寬大的翅膀,如同鷹隼一般矯健高傲。

原來哪怕在臆想里,她都只能像只寒號鳥那樣猥瑣。這個發現讓梅里越發悲催。

「這是什麼?」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居然是陳知薇開了口。

梅里把報紙遞給陳知薇,重新換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看吧,挺怪異的照片,不過那男的好像還挺帥的。」

陳知薇沒有答腔,目光落在模糊的照片上,然後輕輕皺了皺眉。

「他來了。」她在心裡無聲地說。

如果說女兒家是水做的骨肉,那陳知薇就是冰做的。

這句話是宿舍里自詡為大姐的蔣敏說的,但是梅里曾經不以為然。

作為林城大學裡校花級別的冷美人,陳知薇的五官其實並沒有特別之處,拼合在一起也非傾國傾城,但她卻擁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讓所有邂逅她的人過目不忘。

「你,裹著霞光的凍梅花,水中央傳來的提琴聲,縈繞在雪山下島清冷霧氣……」這是某個傾慕者獻給陳知薇的詩,不過梅里看後覺得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美,但又冷颼颼。

心動心凍——這是陳知薇林城大學粉絲群「微分」的接頭暗號。別說是被凍成冰棍的男生,甚至女生能和陳知薇說上話,簡直都跟三伏天吹冷氣一樣舒坦。

陳知薇就是這麼一個氣場強大的製冰機,認識她不算什麼,但能被她認識就是無上的榮耀。

梅里常常遇見這樣的場面:下課的時候,坐在她們座位邊的男生熟稔地向陳知薇搭訕,掃向其他男生的眼光都是如此得意非凡,而陳知薇往往等他興緻勃勃地blabla完之後,才不動聲色地問一句:「你是誰?」

吹得再大的氣球,刺破它也只需要一根針。看著男生陡然乾癟下去的嘴臉,剛開始時梅里常常需要很費力才能憋住笑意。

可是,照樣有別的男生前來搭訕。就彷彿阿Q被舉人家的狗咬了也要高人一等,被陳知薇拒絕也是件光榮的事,足以證明此人堪比革命烈士的勇氣。

「如果說知薇是大眾情人,那你就是大眾情敵。」蔣敏曾經這樣評價梅里。

蔣敏向來言語刻薄,何況作為一個宿舍的室友,她和夏潔一向對梅里和陳知薇「生人勿近」兩人組有些反感。因此「大眾情敵」這四個字成了梅里的標籤,她甚至感覺當她和陳知薇走在校園內時,自己的額頭上就會自動浮現出這四個字來。

陳知薇是大眾目光的焦點,這個地位從她在迎新晚會上跳了一曲獨舞《尼羅河女兒》就深刻地奠定下來。舞台上的陳知薇彷彿從遙遠時空飄然而來的仙女,只一舉手一抬足就俘獲了台下眼光毒辣口味挑剔的林城大學師生。就在陳知薇飄渺的目光從觀眾席上緩緩掃過的時候,梅里覺得如果自己是個男孩,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愛上她。

品位高尚,氣質優雅,多才多藝,和幾乎完美的陳知薇在一起,任何處於她身邊的人存在感都會無限趨近於零。

於是原本也算小家碧玉的梅里便成了徹頭徹尾的小透明。

梅里不傻,當然知道在男生跑來獻殷勤時,自動自覺地從陳知薇身邊閃人。可是每次她想偷偷溜號的時候,陳知薇總是抓賊般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另一隻手則把剛剛收到的鮮花扔進垃圾桶。

「他們太惡俗。」陳知薇說話不多,但有時候確實很尖刻,就像她評價同樣是美女的蘇莉莉,只有一個字——「毒」。

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就是,唯一不惡俗的人只有梅里,所以陳知薇只肯和梅里一個人交往。這個評價好歹滿足了梅里的一部分虛榮心,就連為那些葬身垃圾桶的玫瑰花的哀悼之情也拋到一邊了。

陳知薇確實堪稱梅里真正的朋友,真心實意毫不含糊。她們住在同一個宿舍,一起去上課,一起去打飯,一起去晚自習,要好得幾乎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只有在梅裡面前,陳知薇不會像對別人那樣冷漠,她總是微笑著聽梅里說話,逢年過節給梅里送禮物,和梅里並肩躺在草地上,兩個人共用一個耳機聽MP3。如果一定要梅里把這種感情打個比方的話,就如同小青之於白娘子,紅娘之於崔鶯鶯。她自覺地站在台邊,看著自己的朋友成為聚光燈下的女主角,心甘情願化作與背景融為一體的醬油黨。

「大眾情敵就大眾情敵唄。」瑪麗蘇曾經這樣「安慰」梅里,「憑你的條件,不靠搏出位也能『大眾』,已經很不容易啦。怪不得你不和別人玩,別人哪有陳知薇的本事。」

好吧。梅里扶牆,強咽下對瑪麗蘇的滿腔悲憤。蒼天在上,她真是比竇娥還冤,明明是陳知薇黏著她,可是說出去肯定打死沒人信。

這年頭,不是美女,連信用等級都要打折扣啊。

當然,大眾情人和大眾情敵之間偶爾也有不和諧的時候。

比如陳知薇非要拉梅里參加學校的埃及文化社團,還借回一大堆埃及考古圖書要梅里看,而梅里不是借故逃脫社團活動就是對著書本昏昏欲睡,就算陳知薇生氣她也屢教不改。

「我實在沒興趣嘛……」對遠古無愛的某庸俗物質女嘟噥,「不當吃不當穿的……」

再比如最近有個隔壁班的男生在公共課上來跟梅里搭訕,還要她的手機號碼。當梅里為此臉紅心跳的時候,陳知薇一句話就潑了梅里一瓢冷水:「你什麼眼光啊?」然後在男生遞來的紙條背後畫了幾筆。

「青蛙?」梅里瞪大了眼睛。

「癩蛤蟆。」陳知薇在青蛙身上加了許多點點圈圈,彷彿密密麻麻的青春痘,連四條可憐的小短腿上也沒放過,然後把紙條傳遞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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