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華界 十、往事

我正要心滿意足地展開笑容,冷不防遠處有人朗聲笑道:「居然還有心情信誓旦旦、卿卿我我,難道不知死期將至么?」

我和恆露俱是一驚,慌忙抬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我們所處的小山坡已被身穿黑甲的趙國士兵包圍,而那個身著軟甲高鼻深目的頭領,正是魏王世子石邃——不,現在應該改稱天王太子了。

石邃方才還在後宮西園,此刻卻一路尾隨直追到鄴都城外,看來他對石憲倒是「看重」得很啊。「世子,求求你看在他是你弟弟的份兒上,救救他吧。」恆露忽然醒過來一般哀求道。

石邃不說話,只是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石憲這具身體的傷勢,抬頭盯著我道:「七弟,你想活還是想死?」

「活又怎樣,死又怎樣?」我慢慢地問。

「想活的話,我立刻命人用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葯給你治傷,想死的話,就算你的箭傷沒有那麼嚴重,單一項謀逆大罪就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他湊到我耳邊,輕輕笑道,「父王有多狠,你不會不知道。」

「你有什麼……條件?」想起石憲這具身體對我也還算珍貴,我決心為他爭取一下。

石邃原本聲音就很低,此時更加低得讓昏沉的我幾乎難以分辨:「……謀逆的主謀……父王問起……說是石宣……我保你性命……」

我陡然明白了。石邃雖然貴為世子太子,卻對更受石虎寵愛的二弟石宣心懷嫉妒,時刻擔心他會取而代之。石邃上次宴請石憲,還斬下美人頭送給他,就是為了拉攏石憲對付石宣。可是這樣的條件,莫說是那個又倔又迂的石憲,就算是我,當著心愛之人的面,也斷斷不能答應。

「若是……我不答應呢?」我低低地道。

「你不能不答應,我讓你選擇無非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兒上。」石邃胸有成竹地笑了,「如果你不肯合作,自然會有人幫你寫好串通石宣的供詞,你也不會有機會在父王面前胡言亂語。至於父王會怎麼處決你——你看過石恢是怎麼死的嗎,活活烤了兩個多時辰他才斷氣,不過你既然修鍊過法術,應該能比他多撐上很多時間吧……」

「你,你怎麼能如此狠毒!」一旁的恆露聽到這裡,忍不住出聲斥罵。

我輕輕捏了捏恆露的手示意她冷靜下來,心裡盤算了下目前形勢,竟是找不出什麼法子來。眼看石邃對我的猶豫已經不耐煩,我無奈地道:「我答應你,不過你要放恆露離開。」

「放了她,還有什麼能威脅到你呢?七弟,我可沒有那麼傻。」石邃冷笑著輕輕一揮手,立時有兩個士兵衝上來,一左一右地將恆露挾持在中間。「七弟還是答應的好,否則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落在一群士兵手裡,我也不敢保證……」

「你敢!」眼看石邃的手捏住了恆露的下頜,我腦袋裡嗡的一聲,一把拔出肋下的鐵箭,在石邃猝不及防之際,將箭頭牢牢地抵住了他的咽喉。使勁咳出喉嚨里的血,我停了停等眼前的黑霧散開,終於可以虛張聲勢地對石邃道:「放她走,否則——我殺了你!」

「石憲!」恆露死命掙扎著,卻掙不開士兵們鐵鉗般的桎梏。她望著我肋下汩汩冒血的箭洞,哽咽著大聲道,「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不會讓你死在他手裡!」

「好,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你手裡。」我感動得頭昏腦脹,張口就說出這句半是認真半是調情的話來,卻不知為何說得恆露面色一白,看向我的眼睛裡也多了些驚慌恐懼,竟如同被抓到的小偷一般。正琢磨自己哪裡說錯了話,心神一分,手腕已是一陣劇痛,竟被石邃生生扭過,一把搶了那支沾血的鐵箭扔在地上。此時此刻,我才想起石邃原本就是千軍萬馬中拼殺出來的大將,我想要挾持他簡直是班門弄斧。

一把將我拋給手下的士兵,石邃的臉色一片陰冷:「留他一口氣。至於這個女人——」他忽然不懷好意地在恆露臉上摸了一把,「先帶回去,本王另行處置。」這句話一出口,我的心「咯噔」一下:既然石憲已經得知了石邃陷害兄弟石宣的陰謀,石邃又怎麼可能放過他?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逼迫他指證石宣,然後陪著石宣一起被石虎處死。先帝一家的血咒,終於因為我拋下了程太后而開始應驗了!可是恆露,我的恆露,她以後會怎麼樣?

「放了她,要殺要剮,都沖著我來!」我猛地撲到石邃身下,不論他怎麼踢打都不肯放開抓住他腳踝的手。石邃對待女人向來以荒淫暴虐聞名,當初斬下美人頭送給石憲不過是小菜一碟,恆露若是落在他手中,恐怕只會生不如死。

「石憲,放手吧,我們會得救的——」眼看我再一次被石邃踢開,恆露忽然艱難地抬起前臂指著鄴城的方向,用拇指無聲地轉動了中指上的鐵指環。霎時,原本晴朗的鄴城天空中,忽然陰雲密布。不,那根本不是陰雲,若是陰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從鄴城背面的宮牆內衝天而起,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在半空中翻滾扭曲,彷彿一塊被大力撕扯擠壓的麵筋,隱約之間,甚至有低啞的哭號慘叫從那片黑氣中滲透而出,讓所有的人毛骨悚然。而最可怖的,是那片死亡般的陰影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我們所在的小山坡飄了過來!

「石憲,你又在施什麼妖法?」石邃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狠狠一搖,「你想蠱惑人心么?趕緊把你的妖法收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你何必……明知故問呢……」看著石邃驚慌失措的模樣,我大感快意,然而體內漫湧上來的血嗆住了我,還沒笑出聲就猛地大咳起來。

「世子,你明明看得出來,那些黑氣就是冤死的先帝一家的靈魂,他們是來找你們父子報仇的。」恆露接下我的話,冷笑著凝視右手中指上的鐵指環,昭示著那些鬼魂之所以能青天白日現身,都是靠了她指環召喚的法力,「放了我們,我就將它們驅散。」

「妖女,殺了她!」石邃自己是個言而無信的狠絕之人,自然不信恆露的承諾,驚駭之下,索性下了斬草除根的念頭。

「不要!」眼看趙國士兵的利刃朝著恆露纖細的身影揮下,我用盡全力大吼一聲,卻在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眼前一片昏花,似乎一瞬間,黃色的土地、黑色的衣甲、紅色的鮮血……各種色彩都混雜在一起,最終攪成一片炫目的白光,利劍一般刺瞎了我的眼睛。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程青蕪黑白相間的道袍。

「青姨,你怎麼才來?救救恆露,求你救救恆露……」我連滾帶爬地爬到聚魂葫蘆口,儘力把整個身子探在半空,聲嘶力竭地朝身邊高大的身影叫道。然而站在雲端的程青蕪根本沒有理睬我,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不遠處翻騰扭曲的黑雲之上。在毫不間斷的慘號和哭泣當中,那片黑雲如同風箏一般,被一根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快速地飛離了鄴城,毫不猶豫地朝前方飛去。

黑雲散發的陰毒氣息絲毫沒有讓程青蕪退卻,反倒越發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一邊目不轉睛地追隨黑雲而去,一邊自言自語:「究竟是什麼力量把這些冤魂聚集在一起?看這樣子,天下又有浩劫了啊……」

「程青蕪,別耽誤時間了。快去救人!」我眼看她對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急怒之中再也顧不得禮節,指著她的鼻子就大聲叫罵起來。

「噓,別吵,等我看清楚了再說。」程青蕪只是安撫一般拍拍我,徐徐降落,而那片陰森的黑雲也最終停下了飛行,想要降落卻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阻隔在外,只能飄搖無定地懸掛在天空中。

石邃和他帶來的黑甲士兵們依然守在小山上,卻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從他們身邊信步走過的程青蕪。然而我已經沒心思去為程青蕪的法術喝彩了,我全部的意志,包括我全部的靈魂和生命,都被眼前的一幕牢牢吸引,如同投火飛蛾一般再也脫身不得。

趙國士兵的包圍圈中,石憲和恆露正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一動不動,安詳靜謐,彷彿根本感覺不到有那麼多雙眼睛正心思各異地注視著他們。

只有脫離了石憲的身體,我才發現那具軀殼受的傷竟是如此嚴重,而且其中一大半都是被我折騰出來的。眼看石憲此刻渾身是血氣若遊絲般的模樣,我忽然一陣黯然,就連方才嫉妒的心思也淡了幾分。

我離開之後,石憲顯然動用了僅存的靈力,設下結界將他和恆露護在當中。因此石邃雖然想速戰速決,卻也無可奈何,只是對著結界內的兩人冷笑道:「七弟你還是收了法術老實出來吧,否則一會兒法師到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說實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石憲和恆露都是進退兩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唯一能寄希望的是程青蕪,可那個該死的道姑此時此刻仍然在潛心觀察著頭頂的黑雲,時而抬頭皺眉,時而垂目冥想,手指還在快速地掐算著什麼,顯然已經入了迷。看到她那副走火入魔的樣子,我反而不敢再出聲提醒,萬一惹惱了這個自以為是的道姑,一塞子把我關在葫蘆里,我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無論石邃怎樣威嚇勸說,結界里的兩個人都沒有任何回應。恆露只是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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