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神血未凝身問誰

雨後儘管及時補種秧苗,兩年的乾旱還是讓蜀國國力受到了嚴重的損害。因此當牂國國君濰繁率兵北侵時,沒有受到有力抵抗已經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兩個月間,牂國三萬軍隊從南中一路勢如破竹,直逼郫邑城下。

「王后的琴聲真好聽,可望帝陛下為什麼不喜歡呢?」城外的離宮中,碾冰站在蕙離身邊,奇怪地問道。

蕙離停了手,望著身旁女子純凈得沒有一點雜質的眼睛,淡淡地笑道:「他不願聽這曲子,正如同刻意不見你一樣。」

「為什麼?」碾冰好奇地問。

「難道開明君沒有告訴過你么?」蕙離細細打量著碾冰秀麗的眉目,「你和望帝的姐姐長得非常相似。」

「難道夫君當時救我,也是為了這個原因嗎?」碾冰明如秋水的神情忽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別多心,開明君現在對你不是很好嗎?」蕙離和善地笑道,「我接你來住兩天,他就三番四次借故探望——你看,他又派人來了。」

「王后取笑了。」碾冰紅了臉,又羞又喜地看著鱉靈的親信冶蒙帶了幾個從人,走入了蕙離的別宮。

「參見王后。」冶蒙施了一禮,神態鄭重地向蕙離道,「牂國軍隊已經攻入城中,陛下請王后到神廟內相見。」

「郫邑城破了?」蕙離吃了一驚,「怎麼沒聽見動靜?」

「上卿裴邴作了他們的內應,偷開了城門。陛下不願多造殺戮,因此我們的守軍也未作抵抗。」冶蒙恭敬地回稟。

「陛下叫我去,是想動用金杖,與濰繁對決么?」蕙離早棄了琴弦,站起來邊走邊問。

「也不完全是。」身為中大夫的冶蒙跟在蕙離身後,回答道,「臣帶人抓住了裴邴,可陛下說裴邴是王后的人,他不便處置。」

蕙離的腳步明顯地遲滯了一下,唇角掛出了一絲苦笑:「難為他到現在還能分這麼清楚。」

「冶大夫,開明君還平安嗎?」碾冰不無擔憂地問了一句。

「現下還好。」冶蒙猶豫了一下,向碾冰笑了笑,「有陛下保護他,夫人大可放心。」

一行人出了離宮,直趨城中的神廟。一路上蕙離不再發一言,神態也十分安詳,反倒是碾冰同路旁懵懂的百姓一樣,一時不能相信蜀國的存亡已在此一線。然而鱉靈的安危隨著方才冶蒙的回答卻沉沉地掛在了碾冰的心頭,她恍惚記起牂國出兵的借口中好像就提到過鱉靈,一種無法擺脫的憂慮讓她的手指不由顫抖起來,直到蕙離輕輕握住她的手,寬慰地笑道:「別擔心,望帝是他的朋友。」

到得神廟外側,只見數千牂國士兵簇擁著輕袍緩帶的濰繁,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而大殿門口,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蜀國兵士守衛。

「陛下在大殿里,他在門口設了結界,牂國人一時無法進去。」冶蒙趕上蕙離的腳步,顧不得碾冰從後面追上來,「王后小心,臣只能在外面接應。」

蕙離點點頭,念動了久已不用的躡雲訣,如同一道銀光穿過了大殿外的結界。身後,似乎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射過來,蕙離回頭,正看見氣宇軒昂的濰繁明如秋日的笑意。

「參見王后!」跪在地上的裴邴眼見蕙離到來,恭謹地磕下頭去。

蕙離望了望杜宇負手而立的背影,他身著白袍的軀體仍舊透露著一種冰寒的拒絕的氣息,讓蕙離的眼睛也漸漸冷了下去。她轉頭望著裴邴,冷笑著說:「裴上卿,你該拜見的,應該是你的新主人吧。」

「為臣絕沒有背叛兩位陛下的意思!」裴邴大聲回答,神態居然十分鎮靜,「牂國國王與陛下都是神人,封地和帝位都是上天指定,豈是隨便就能奪去的?臣只是看不慣妖人鱉靈禍亂朝綱,欲借牂國軍隊清君側罷了!可嘆望帝陛下到現在還不肯交出鱉靈,難道真要看到整個蜀國落入牂國之手嗎?」

「到目前為止,開明君並沒有做錯什麼。」蕙離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神殿的陰影里,正站著一身黑袍的鱉靈,突兀地讓她心中一凜,卻仍然接著說下去,「做錯的是你,裴上卿。」她手一拂,已將掛在牆上的一柄青銅劍取下,拋在裴邴面前,「你自裁吧,你的家人不予追究。」

「王后!」裴邴驚詫地望著蕙離,那驚詫漸漸地變成了憤懣,「你為什麼一定要幫望帝?蜀國不是他的,是你的!臣早就知道,王后一個人就可以舉起代表蜀國王權的金杖,卻偏偏隱瞞過去!……」

「住口!」蕙離不再看裴邴,卻徑直走到鱉靈身前,淡淡笑道,「開明君,我猜你們暗中早已安排了對付牂國和濰繁的計謀,現在可以讓我知道了嗎?」

「不敢隱瞞王后。」鱉靈恭敬而平板地說,「牂國三萬軍隊一路徑取郫邑,以為驅逐望帝後就能以神人之威統領蜀國。陛下暗中早命沿路守軍示弱誘敵,小戰即降,因此濰繁雖不費吹灰之力兵臨郫邑,實際上卻早已孤軍陷入了蜀國腹地。此刻各地援軍正陸續往郫邑趕來,只要我們此戰能除去濰繁,那麼不光郫邑之圍能解,順帶還可以把失去天命國君的牂國納入蜀國版圖。」

「這樣冒險的計謀,是開明君的主意吧?然而你沒料到裴邴竟然私開城門,壞了你的計畫。如今援兵都還在半途,郫邑的形勢是真正危急了。」蕙離向鱉靈說著,卻淡淡地向杜宇看了一眼,發現他正盯著那根神案上的金杖,若有所思。蕙離轉回頭,正望著鱉靈的眼睛,「而且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濰繁也是神人,誰能夠殺死他呢?」

「王后聖明。」鱉靈躬身一禮,並不多言。

蕙離心裡暗暗地嘆了一口氣,走到神案前,伸手拿起了金杖。

杜宇看了她一眼,沒有阻止,只是默默地和她一起往殿外走去。

「一定要殺了濰繁么?」蕙離忽然問。

杜宇的手猶豫了一下,終於握住了金杖,無奈地點了點頭:「不殺濰繁,他就會殺了阿靈。」頓了一頓,杜宇又道,「我自己動手,與你無干。」

與我無干?蕙離心底苦笑了一下,卻終於沒有出聲。

「蕙離,你還要幫他嗎?聽說他對你可是冷淡得很啊。」濰繁輕飄飄地站在一抹虹光中,更襯出超凡脫俗的尊貴氣度,「乾脆趕走杜宇,你作我的王后吧。」

「濰繁,何必要如此相逼呢?」蕙離站在大殿門口,看了看身邊的杜宇,又望了望眼前的濰繁,「大家都是神人,有什麼必要拼個你死我活?」

「蕙離,你還是和當年在岱輿山一樣幼稚。」濰繁冷笑著,看見鱉靈從大殿里出來,垂手站立在杜宇和蕙離的身後,「我不先下手,難道等著蜀國去吞併我嗎?你是神人,心清如水,可有些妖邪野心可大得很呢。」

「既如此,我把蜀國讓給你便是。」杜宇知道此刻形勢已危如累卵,有些疲倦地說,「但你不能傷害開明君。」

「鱉靈那個西海的妖奴,這些年在蜀國培植了那麼大的勢力,不除去我能睡得著嗎?」濰繁笑了起來,「杜宇,現在你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餘地了。既然我不能殺你,你就老老實實地滾遠一點吧。」

「如果我把蜀國的權杖交給你,你就真的讓我做王后嗎?」蕙離似乎考慮了一會,微笑著問濰繁。

「那是當然。」濰繁鄭重地道,「那金杖只有你才能舉起,自從天帝覺察了杜宇的異心,實際上是把蜀國交給你了。杜宇對你無情無義,眾叛親離也是咎由自取。」

「我知道。」蕙離笑了笑,不去看杜宇蒼白的臉色和驀然鬆開的手指,持著金杖向濰繁走了過去。

「你看這代表蜀國王權的金杖,上面的紋飾多麼漂亮。平常人永不會知道,在咒語的摧動下,它能夠發揮多麼偉大的力量。」蕙離的話語,帶著一種甘甜的魅惑,讓濰繁情不自禁地向那金杖望去。只見原本就金光粲然的權杖越發光華流轉,上面雕鑄的魚鳥彷彿有了氣韻一般,那帶著神秘笑容的人頭像更如同活物,把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進去,無法自拔。

忽然,金杖一晃,似乎把周圍的空氣都攪成了一片金色的漩渦,讓眾人眼前一片昏花。忽聽一聲憤怒的暴喝,那片金光如同摔碎的陶器震裂成細小的碎片,連橫亘在大殿前的那抹虹光,也一起銷蝕無影。

「我竟然會相信你……」濰繁低頭看看插入胸口的金杖,伸手想去抓蕙離的肩頭,卻因金杖太長而夠不到。金杖的光芒在他體內不斷擴散,他的身軀已慢慢變得透明。

「濰繁,對不起。」蕙離長袖一揮,弧狀的薄霧罩住了整個神殿和眾人,把牂國軍隊密集的箭雨紛紛彈回。她無奈地向濰繁笑了笑,隨即低下眼去,「只有神人才可以殺死神人,我只好動手。」

「你還是想維護杜宇和他的同黨嗎?」濰繁伸手抓住胸前的金杖,不肯放棄,「我死了靈魂能得到天帝的接引,重新開始我永生的生命,可你呢——你觸犯了天條,你死後靈魂將永墮冥府,不得超生!你心愛的杜宇不會來陪你,你將一個人面對那無窮無盡的黑暗和虛空,為你今天的愚蠢行為永遠地懊悔!」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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