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擲置黃金解龍馬

夜已深,寂靜的王宮中,已看不到一個走動的人影。蕙離推開窗戶,望著外面天空中閃爍的星辰,眼眸被星光映照得閃閃爍爍。

如此清朗的夜,看來明天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了。蕙離驀地想起「好天氣」三個字,不由有些心酸地笑了笑。對於乾旱了一年多的蜀國來說,這「好天氣」恰恰是最讓人厭惡的壞天氣了。

那個人,今夜想必還在那裡吧。蕙離披好衣服,打開門走出屋子,揮手招來一陣夜風,輕飄飄地往宮牆外飛去。

遠處神廟白色的塔尖越來越清晰,蕙離小心地降落在神廟的外牆下,生怕被神廟裡的那個人發現動靜。

輕輕推開虛掩的大門,蕙離如同一片羽毛一般無聲無息地掠過神廟中的重重殿堂,藉助廊柱的陰影默默地注視著祭壇上靜止的背影。

那是杜宇的背影。

此刻,這個白日里蜀國的帝王正僵直地跪在祭壇正中,如同鳥兒的標本一樣向天空伸展出他的雙臂。沒有人知道他在這空蕩得幾乎荒蕪的神廟內祈禱了多長時間,他只是保持著這熱切祈求的姿勢,直到天邊開始露出了一線晨曦,而在一旁暗暗窺視的蕙離,發梢上也凝結了露水。

可惜,即使群星在日光中慢慢收斂了光芒,整個天空還是乾淨得如同新磨的鏡面,沒有一絲雲彩,更不用說一絲雨水的信息。

蕙離的心中重重地嘆息了一聲,看來杜宇數夜來辛苦的祈禱並沒有為旱象日顯的蜀國帶來甘露,而他白天又要調和群臣與鱉靈的衝突,難免顯得心力交瘁了。

正擔心間,祭台上的身影驀然向地面划去,蕙離下意識想要衝出來,卻生生頓住了腳步。下一瞬間,杜宇凄楚絕望的話語便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姐姐,姐姐,你在哪裡,你聽得見我嗎?」平日里神聖莊嚴的望帝此刻如同迷路的孩子一半伏在地上,力圖想將自己的聲音送入地下深處的冥府,「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可是你真的完全消失了嗎,連一點美夢都不肯給我?我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每一天都漫長得如同煎熬,姐姐你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才能得到解脫?」

低啞的嗚咽從衣袖掩住的唇中發出,讓蕙離的心一陣揪痛。她拚命忍住眼中的淚水,迅疾地飄離了空蕩蕩的神廟,直奔自己的宮院。

「傳上卿裴邴。」一從空中降下,蕙離立時對自己的侍從吩咐道。

「陛下,王后有請。」侍從恭敬地向杜宇稟報。

「她有什麼事?」繼續凝視著紫泥池中淺紫色的水面,杜宇冷淡地問。

「王后說她願一解陛下的思鄉之苦。」侍從似乎早已料到杜宇的拒絕,不急不徐地回答。

思鄉?她居然這麼說?杜宇臉色一沉,有心開口反駁,卻最終緊閉了口,不再說話。

見望帝又面無表情地望回了池水,侍從只得知趣地退下了。

思鄉?想起方才侍從的話,杜宇暗暗咬了咬牙。自己真的想念那岱輿山、那紫泥海,還有那一望無際的歸墟嗎?不,不,那些只是表面上迷人的風景,是自己憑藉記憶就可以在虛空中描繪出來的幻象,實際上,他是再也不想回去的了。就算若干年後沉沒在冰洋中的岱輿山重新浮出水面,可那沒有了姐姐杜芸、沒有了貼心朋友的冷酷仙境,怎麼還能被稱為「家鄉」?

輕輕搖了搖頭,杜宇便欲站起身來回寢宮休息。連續幾個月來夜間獨自去神廟祈雨,白天一如既往地處理政事,即時是神人的體魄也會感覺疲憊。

然而,眼前微微一花,杜宇驀地發現紫泥池的水面上漸漸映出了一個人影,長袖舒展,裙裾翩飛——竟是一個跳舞的女子。只見她時而凌空飛旋,時而凝式待發,舉手投足間的神情,彷彿自知整個天地都會為之失色一般,竟有一種驕傲得驚心動魄的美。

杜宇定定地盯著水面上的影像,忽然一拂衣袖,將它碎成了粼粼波光,轉身便朝蕙離的住處走去。

一把推開緊閉的宮門,杜宇舉步邁入多日不曾到過的宮院中。伸手掠開撲面而來的楊柳飛絮,一個驚鴻般的身影便飛入了杜宇的視線。準備好要脫口而出的話語被生生噎在喉中,杜宇伸手扶住門框,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那猶自沉浸在自己舞姿中的人,竟一時失神。

方才在紫泥池邊由最初的驚異質變而成的隱怒,此刻在見到真實的舞者後驟然化為了震撼。那樣熟悉的場景,原本以為早已隨著沉沒的神山被永遠塵封,此刻卻攜帶著回憶的重量,措手不及地砸了過來。

「陛下?」起舞之人敏感地覺察到身邊的異樣,停下了舞蹈,臉色有些微微的發紅。

「為什麼要學我姐姐?」杜宇生硬地問。

「陛下忘了,杜芸姐姐之後,本輪到我來跳這呈天樂舞。」蕙離伸手掠了掠並未散亂的鬢髮,掩飾住眼中的一絲悵然。

「哦。」杜宇應了一聲。這呈天樂舞本是岱輿山在迎接天帝駕臨時專呈的舞蹈,縹緲靈動不可方物,原本由杜芸所舞。當年杜芸一曲舞罷,天帝驚艷,這才有禮聘天妃的後話。杜芸出事之後,蕙離便被挑選為這呈天樂舞的舞者,可惜尚未等到天帝再度巡視岱輿山,神山便傾覆了。

「這一次,我想完整地跳完它,也想請陛下觀賞。」蕙離微笑說完,並不理會杜宇的反應,踏著飄揚空中的柳絮,繼續跳了下去。

杜宇沒有打攪她,也不再質問蕙離將自己引來觀舞的用意。儘管初時有些抵觸,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到這勾魂攝魄的舞姿中。看著蕙離靈暢若水的動作,擁有凡間最高明的舞者也無法比擬的飄逸與高貴,杜宇不由心中暗暗嘆了一聲——原來神界,也並不是一切都不值得留戀。

於是,在柳絮翩飛的宮院中,兩個人一動一靜,渾然忘卻了時光的流逝,直到一聲凄厲的大喊驚醒了沉迷在舞蹈中的杜宇。

「陛下,快去救救開明君大人啊!」

杜宇猛地轉回頭去,正看見一個衣衫狼狽的人拚命往自己的方向衝過來,卻被宮中的守衛們奮力用長戈擋住。兩個守衛架住那人的手臂把他往外拖去,口中罵道:「擅闖宮禁,你找死啊?」

那人使勁掙扎著,大聲朝杜宇喊道:「開明君有性命之憂,陛下你不能再欣賞歌舞了!」

「放開他。」杜宇此刻才認出來,此人正是由牂國逃到郫邑,被鱉靈一意任用為官的冶蒙。他快步朝踉蹌拜倒在地的冶蒙走過去,壓下心中的震顫問道:「開明君出了什麼事了?」

冶蒙跪在地上,哽咽著道:「方才左相柏碌突然派人抓走了開明君,揚言要殺害他。臣冒死前來向陛下求救,一路上卻屢屢受阻,現在只怕開明君已遭不測……」

看著冶蒙凌亂的形容,顯然是費了千辛萬苦才將這個訊息送到自己面前,杜宇忽然轉頭望向一旁靜靜站立的蕙離,冷笑道:「原來你……」話未說完,他已飛身而起,轉眼間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

「王后,你為什麼也要恨開明君?」冶蒙沒有動,卻忍不住向那聖潔得如同神祗的王后質問。

「我並不恨他,但也許他死了,才是對蜀國最好的選擇。」蕙離說著,回身走進了自己宮院,關上了厚重的大門。

伸手在自己眉心畫了一個符咒,杜宇閉上眼,任由直覺引導著自己往前方飛去。沒想到當他睜開眼睛時,竟發覺自己降落在蜀國律政司的大堂前。

「臣恭迎陛下!」雖然對杜宇的到來甚是錯愕,高坐在堂上的左相柏碌還是瞬間恢複了清高的平靜和恭謹,快步迎出大門外。

杜宇哼了一聲,伸手拂開白髮蒼然的老者,自顧往堂內走去。

律政司大堂本就是審訊犯罪官員的所在,因此杜宇一眼看見鱉靈身上的斑斑血跡時,忍不住大喝了一聲:「都滾出去!」

「是,陛下。」堂內其餘人等從未見過望帝發火,不由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阿靈,他們……他們對你怎麼了?」杜宇驀地跪坐在鱉靈身邊,焦急得聲音都帶上了哽咽。

「他們只想讓我招供顛覆蜀國的陰謀罷了。」鱉靈坐在地上,神色仍舊是平淡如水,「陛下不用擔心,這些血是我的侍衛們為了保護我濺上去的。」

「那就好……」對著鱉靈冷淡的神情,杜宇只覺自己的一腔關心都空落落地消散在虛空中,竟不知怎麼說才好,「那你先回去休息,那些人……我定會處置。」

「陛下想要如何處置老臣?」冷笑聲中,柏碌已推門而進。

杜宇站起身,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力圖平靜地問:「柏相,開明君也是朝廷命官,你怎能串通了王后私下逮捕他?」

「陛下被這妖人蠱惑,自然辨不清忠奸,因此老臣才把他帶到這裡,用國法律令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惜陛下半途過來阻攔,竟是不願老臣將真相奉獻到天下人面前嗎?」說到這裡,柏碌指著一旁彷彿置身事外的鱉靈罵道:「逆天的妖人,正因為你的瀆神才給蜀國招來了百年不遇的旱災,只有殺了你才能挽回神界對蜀國的眷顧!」說到這裡,他猛地大喝一聲:「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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