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與君相對作真質

「阿靈,快完了嗎?我帶你去紫泥海玩。」杜宇飛身停在一株碧軒樹的枝頭,笑嘻嘻地看著忙碌的黑衣少年。

「掛完這一箱就好了。」阿靈踩著梯子,一邊將箱中的珠玉點綴到身前的碧軒樹上,一邊答應著。不同於杜宇的輕快開朗,阿靈的眼中總是結著淡淡的沉鬱,彷彿秋季清晨的霜花,一旦伸手去碰觸,便立時消釋了。

「神界的規矩真可笑,幹嘛非要把這些玩意都掛到樹枝上去?好欺騙那些修道的凡人,讓他們以為神界的樹上真是結珠寶的么?」杜宇嗤笑了一聲,不耐煩地躍下地來,雙手在箱子里一抓,「我幫你掛好了。」

「不用了……」阿靈猶豫了一下,終於道,「被別人看見不好。」

「怕什麼?」杜宇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順手就把一隻玉瑗墜上了樹枝。

阿靈無奈地看了看他,想說什麼卻沒有出口。

施展法術將幾個箱子的珠玉對付完畢,杜宇引領著阿靈,穿越始終迷漫在岱輿山腰的雲霧,走到了西岸的紫泥海邊。

「下來玩啊!」杜宇撲通一聲就跳入了海中,蕩漾的海水立時將他的白袍染成了紫色,他快活地笑著,向岸上的阿靈招呼。

「不,西海的俘虜是不能碰海水的……」阿靈瑟縮了一下,苦笑道,「我不像你們神人這樣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杜宇習慣性地笑了兩聲,身影卻驀地停滯了,就那麼站在海水中,沉默了開去。

「阿宇?」好半天,阿靈終於試探地叫了他一句。

杜宇回過頭來,阿靈驚訝地看見他一向嘻嘻哈哈的臉上顯出了思慮的表情。

「其實,沒有人能夠自由自在。」杜宇看了看天,慢慢地從水中走上來,抖去衣服上紫色的水珠,坐在阿靈身邊,「你不知道,當初歸墟上一起風浪,岱輿山就飄搖得象艘破船一樣,害得大家成天都提心弔膽,生怕它什麼時候就沉沒了。如今雖然有了西海的巨鰲來馱山,可還是有很多人擔心這些巨鰲的反叛……」說到這裡,杜宇猛然醒悟阿靈正是來自西海,連忙住了口,神情有些訕訕。

「西海不會叛亂的。貢獻一些族人換來安寧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阿靈的目光,靜靜地望進了歸墟的深處,「何況,我們都是自願來的。」

杜宇心裡有些懊悔,連忙笑著在阿靈耳邊輕聲說:「還是下海去玩玩吧,我可以在我們身邊結一個結界,別人發現不了的。」

「不用了……」阿靈站了起來,「我還是回去幹活吧,被他們發現就不好了。」說著,便轉身要走。

「下來吧!」杜宇記得阿靈方才看著歸墟的渴慕眼神,分明極想泡進那無邊的海水中,於是伸手使勁一拽阿靈的手臂,兩個人便一起跌進了紫泥海中。

似乎被海水嗆了一下,阿靈掙扎著想要爬上岸去,卻聽見杜宇在一旁和善地安慰道:「結界已經布好,放心玩吧。」

阿靈低下頭,果然看見自己身周凝結了淡淡一層光華,正愣神間,冷不防杜宇已暗暗結了一個水球,正扔在阿靈腦門上,頓時水花四濺:「小心,開始打水仗啦!」

阿靈猛地抬起頭,嘴角露出一個明顯的笑意,雙手在水中一捧,竟然也造出一個水球來,方才醒悟歸墟的水質與普通水竟然是不同的。他眼見奔向遠處的杜宇正轉頭望向自己,當即將水球朝他一擲,正濺了杜宇一頭一臉,不由放聲大笑。

兩人打了一陣水仗,又躬身從水底挖出紫泥來,打鬧著糊了對方一身。然而正當他們玩得起勁之時,阿靈卻猛地停止了動作,直起身朝岸邊望了過去。

「怎麼了?」杜宇隨著他的目光,正看見一個身穿妖奴服色的孩子站在岸邊,當即道,「沒事,他看不到我們的。」

「那是小五,你認得的。」阿靈低聲道。

「小五?」杜宇這才仔細觀察起那個岸邊的孩子,見他孤零零地站在海邊礁石上,雙眼充滿渴慕地望著面前的大海。然後他慢慢地從礁石上滑下,朝著海水走了幾步,似乎想俯身去撫摸不斷舔著海岸線的浪花,卻又最終縮回手埋下頭。過了一會,一滴一滴的眼淚打在他腳下的沙灘上,瞬間被吸收得無影無蹤。

「他就是當初困住我的那條文鰩魚吧。」杜宇輕聲道,「想不到他也來到了岱輿山。」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他修行淺,所以看起來還是個孩子。」阿靈默默地看著小五的舉動,黯然道,「他當初一定要跟著我來,我也跟他家人保證要好好照顧他。可惜,自從來到了這裡,我今天才是第一次看到他。」

杜宇心裡正有些不安,卻聽遠處有人招呼小五,小五連忙高聲應了,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快步朝遠處跑去。

「謝謝你,今天我過得很開心。」阿靈方才的興緻已全然不在,趟著水走上岸去。

杜宇跟著他走到方才小五待的礁石上坐下,見阿靈垂著眼不說話,連忙道:「沒關係,我下次叫上他一起來玩。」

「不用了。」阿靈微笑著抬起頭來,盯著杜宇被海水和紫泥糊得一塌糊塗的白色法袍,「若是被人知道你和妖奴一起玩,又不知該怎麼嘲笑你呢。」

「他們才不會知道——我變個戲法給你看。」杜宇說著,指尖一彈,頃刻有無數的火花落在了他自己的法袍上,發出輕微的燃燒聲音。過了一陣,他伸手拂滅那些白色火花,輕輕抖了抖身子,法袍上的泥垢便如雪珠一般紛紛掉落,而法袍又變得潔凈如新。

眼見阿靈好奇的模樣,杜宇笑道:「這法袍是用火光獸的毛織成的,叫做火浣衣,一旦髒了用火一燒就乾淨。」說到這裡,杜宇眉毛忽然一揚,拍手笑道,「我有了好主意,下次就帶你和小五去看火光獸,保證你們喜歡看!」

阿靈笑著點了點頭,眼中卻有些疑惑。

「怎麼了?」杜宇奇怪地問。

「我很奇怪,你和別的神人不太一樣……」阿靈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如果只是為了報答當日我對你的幫助,你大可不必親自與我們為伍。

「是的,我和別的神人不太一樣,因為我有一個不尋常的姐姐。」杜宇的眼光朝遠處望去,卻發現杜芸做工的懸崖已經被近處的山峰擋住了,「如果你想知道她的故事,我就告訴你。」

「想。」阿靈低下頭,輕輕咬了咬嘴唇。

「姐姐是我最親愛的人,小時候我就經常和她到這紫泥海來打水仗。」杜宇斟酌了一下,緩緩開了口:

「姐姐本來是要嫁給天帝做妃子的,然而她卻和一個凡間的男人關係密切。本來以天帝對姐姐的情分,這也不是什麼解決不了的事,然而事有湊巧,那個凡人所在的唐國國君得罪了神人,天帝便照例降下了瘟疫。沒想到那個人居然為此跑到神廟裡指斥天帝,還煽動凡人摒棄祭祀和卜筮,讓他們不再供奉神靈。這件事終於讓天帝震怒,下令把他拘禁在冥府的最底層,用絕對的黑暗和孤獨作為對他的懲罰。姐姐設法營救他,想用結界保護他不被神界抓獲,卻最終失敗了。那個凡人的魂魄最後被鎖進了冥府,永世不見天日,而姐姐也被封印了一切法力,成為岱輿山上唯一著白袍、佩族徽的僕役,沾上了永遠洗刷不去的不潔的印記。

「我記得那個人死去的時候,姐姐跪坐在他身邊,沉默得如同一塊礁石,然而垂在那人胸前的漆黑的長髮,卻漸漸在我眼中變成了銀白,彷彿一簾冰凍的眼淚。那個場景讓我心疼得一輩子也無法忘卻,所以以後一旦有人敢嘲笑她,我都會忍不住為她辯駁,甚至和人動手,以至於現在沒人願意和我玩。

「姐姐是我最尊敬的人,我相信她的做法沒有錯。雖然我沒有膽量象她一樣到凡間去,我卻還可以和你做朋友。」杜宇說到這裡,微笑著望進阿靈的眼睛,「你相信我們會永遠是朋友嗎?」

「希望是。」阿靈低低地說著,垂下眼去。

過了幾天,杜宇專程找到了小五,恰好那孩子正跪在翔風台上擦洗著玉石地板。小小的身子如同尺蠖一般蜷起又展開,在諾大的翔風台上顯得尤其渺小。

「小五。」杜宇走到他面前,試探著叫了一聲。

小五抬起頭,從杜宇半隱在袍角的靴子直望上去,目光頓時如同煙花一般,乍然地亮起,又立時黯淡下去:「是你?」

「是我,我叫杜宇。」杜宇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藹,「我是來邀請你去遊玩的,阿靈也去。」

「我不去,活還干不完呢。」小五咬著唇低下頭去,繼續著手中的工作。

「這活我施個小小法術就解決了。」杜宇微笑道,「走吧,再不去就趕不上了。」

「仙長,請您讓一讓。」小五擦到了杜宇腳下,皺著眉頭道。

「小五,走吧。」杜宇見他似乎沒有聽見,彎下腰便想把小五拉起來。

「別碰我!」小五如同被火烙到一般縮回去,大聲叫道,「我不去我不去!你不就是記恨著當日西海的事嗎,要怎麼報復直接來吧,不要給我玩這一套!」

杜宇沒有料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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