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染少師劍 四、信友如諾

一夜之間,角麗譙死,魚龍牛馬幫全軍覆沒,燒成一片焦土。

江湖為之大嘩,四顧門聲望急漲,比之當年猶有過之,各大門派紛紛來訪,人人驚詫無比,角麗譙方才占著上風,怎會一夜之間便輸得一敗塗地?

四顧門傅軍師究竟使用了何等神通,竟讓角麗譙敗得如此徹底?

究竟是如何贏的,傅衡陽心裡也糊裡糊塗。

他一直在探查角麗譙如何攻破百川院的一百八十八牢,派出許多探子,卻只知角麗譙廣納人手,所圖甚大,又以各種手段籠絡控制江湖遊離勢力,似對京師也有圖謀,又有大舉進攻各大門派之意,只在這過程中就殺了不少人,無聲無息消失於角麗譙手中的各派高手就有不少。

就在毫無進展之時,突然有人從魚龍牛馬幫的總壇給他寄來一封匿名信函,要他依據信中所排的陣法訓練人手,又詳畫了總壇的地形圖、機關圖。傅衡陽本來不信,只當陷阱,然而這人連續寄來數封信函,言及魚龍牛馬幫幾次行動,竟無一失誤。傅衡陽心動之後,派人前往該處密探,所探情況竟與信函所言大體相同。於是他廣招人手,開始排練陣法,又與魚龍牛馬幫內不知是誰的探子接了幾次手,約定只消總壇內烈焰煙火放起,四顧門便殺入接手。

但寄信來的究竟是誰,那些信又是如何寄出的,究竟是哪些人潛伏魚龍牛馬幫內,甚至角麗譙身死那夜,是誰擊破痴迷殿的鐵籠放出那些行屍走肉,是誰開啟機關讓陣勢失效、機關全毀,是誰殺了雪公公,以至於到最後是誰殺了角麗譙,傅衡陽一無所知。

他心裡極其不安。各大門派賀信連綿不絕,前來道喜攀交情的人接踵而至,這位意氣飛揚的少年軍師卻是心思茫然,十分迷惑。

在極度迷惑的時候,他想過李蓮花。

但李蓮花卻已失蹤,多半已經死了。

他不知該向誰吐露心中的疑惑。

也不知這天大的迷惑是否將困住他一生一世。

百川院中。

雲彼丘受傷極重,也不知是何等絕世神功傷了他,白江鶉請來的大夫居然治不了他。雲彼丘傷重體弱,大夫開出的葯湯他居然不喝,甚至飯也不吃,若非有人時不時為他強灌靈丹,只怕早已斃命。自紀漢佛闖入他房中那日開始,他便一心一意地等死。

白江鶉著手調查地圖泄露之事,卻越查越是心驚——雲彼丘將他描繪的地圖夾在百川院日常信件之中,用一種特殊藥水寫字,如封面上原是寫給法空方丈,經白江鶉蓋印派遣百川院的信使送出,那封信到了中途藥水徹底幹了,那行寫給法空方丈的字跡就消失不見,而另外一行以另一種藥水所掩蓋的字跡卻浮現出來,於是信使不知其故,便將信轉寄到角麗譙手中。

那信件中的內容也正是由這種古怪藥水掩飾——雲彼丘在信箋上刷上一層更濃郁的秘葯,掩蓋住整張地圖,這秘葯自瓶中倒出,未過三日將一直保持白色,而日久之後,白色會漸漸消失,露出底下原先的圖畫。

他以這種手段寄出的信件不知有多少。白江鶉想到自己竟無知無覺地在這些信箋上蓋上印信,就覺得毛骨悚然,他對雲彼丘推心置腹,信為兄弟,這兄弟居然在不知不覺之下做了這許多隱秘的事。

不只是寄出密信,他將雲彼丘身邊的書童一一帶來詢問。雲彼丘多年來足不出戶,院內自然而然認為他時時刻刻都自閉房中,詢問的結果讓人大吃一驚——近一年以來,雲彼丘非但數度出門,還時常多日不歸,最長的一次外出,竟長達月余之久!

只是他深夜出門,有時連書童也不知他何時出去的,而前來找他的人一般屢次敲門未得回應,都以為他病重正在休息,不敢打擾,就此回去了。

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書童以為他與紀漢佛等人去了小青山,但白江鶉自然知道並沒有,既然如此,雲彼丘所去之處,十有八九便是角麗譙的總壇。

他只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莫非雲彼丘始終未能忘情,難道當年他求死悔過都只是一種陰謀……

為了角麗譙,寧願拋棄「美諸葛」的身份,而化身角麗譙腳下的奴隸?

當真嗎?為了角麗譙,雲彼丘竟能在百川院內卧底十二年?

這是真的嗎?

為了她不怕死?

可是魚龍牛馬幫為傅衡陽所破,你那千嬌百媚的美人已經被熊熊烈火燒成了一堆白骨。白江鶉抓了抓頭皮,他真的很想問問雲彼丘,現在角麗譙死了,你為她做的那些還有意義嗎?如果這他媽的十二年重來一次,你還願意為她死嗎?

但云彼丘不會回答他任何問題。

他只有一個態度。

毋寧死。

十日期限一晃即過。

白江鶉並沒有查出雲彼丘是替誰受過的蛛絲馬跡,倒是查出了許多雲彼丘調查百川院內幕,以各種方法轉交角麗譙的證據。又從院內的馬夫、山下的客棧一路追查,自清源山下的沿路客棧一一詢問,看雲彼丘曾在何處落腳。

追查的結果很清楚。

雲彼丘相貌俊美,卻鬢生華髮,神色憔悴,這等人在路上十分醒目,記得的人也有不少。白江鶉派人詢問,所得頗多——雲彼丘一路住了不少客棧,卻是單身前往,走得也算辛苦,那幾次離開百川院,他的確都去了角麗譙的總壇,最長的一次,減去來迴路程,他竟在角麗譙的總壇住了二十餘日。

十日期限一到,紀漢佛下令百川院上下各大弟子,以及負責傳令、接獄、入牢等各路門人,到庭院聽令。

眾人早已知曉雲彼丘有叛逆之嫌,已被紀漢佛囚禁,今日得聞號令,已知必有大事發生,來得都很早。

紀漢佛、白江鶉、石水三人前來庭院的時候,是黃昏時分。

夕陽浩瀚,庭院中蒼木如墨,枝丫如鴉。

紀漢佛緩緩登上數級台階,站到正堂屋檐之下,白江鶉、石水分立左右。

百川院的庭院不大,擠著數十號人,鴉雀無聲。

這數十號人都是一跺腳江湖震動的重要人物,包括霍平川、阜南飛等等,也有與百川院交好的「四虎銀槍」王忠、何璋、劉如京,甚至也有近來行走江湖漸有聲望的武當弟子陸劍池。

雲彼丘通敵一事,毫無疑問是魚龍牛馬幫覆滅以來,江湖第一大事。

如果連「佛彼白石」都不能相信,江湖還有何正義可以信賴?有何人可以相信?有什麼是真實不變的?莫非這世上當真沒有什麼能人心嚮往之的聖土,當真沒有能讓人全心仰仗的力量?

雲彼丘是角麗譙的探子,他既然是角麗譙的探子,那百川院歷來的所作所為當真就是全然正確、不可置疑的?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冤枉了什麼好人吧;說不定在什麼時候為了角麗譙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近來百川院所擒獲的江湖兇犯,說不定就有幾個是無辜的。

對雲彼丘的質疑一起,接踵而來的便是滿天風潮,穩立江湖十數年的百川院大廈將傾,無論將雲彼丘如何,再無法挽回百川院的聲望,也無法挽回江湖人心。

所以今日紀漢佛號令一下,旁聽之人甚多,百川院小小一個院子,樸素無華之地,竟擠進了不少大人物。

紀漢佛站定之後,兩名百川院弟子將雲彼丘扶了出來。夕陽之下,但見他蒼白如死,形銷骨立,不過十數日,這當年風度翩翩的「美諸葛」但見頭髮花白,宛如一具活生生的骷髏。

院內眾人都是高手,平日雲彼丘雖然足不出戶,與眾人也有一二面之緣,突然見他變成這樣,也是十分吃驚,但畢竟練氣功夫都是好的,誰也沒有說話。

「江鶉,」紀漢佛說話也不客氣,也不見院內擠的都是人,徑直便道,「將你近日調查所得向眾人公布。」

白江鶉嘆了口氣,又呸了兩聲,「今日百川院大事,有勞諸位遠道而來。」他一向也懶得說客套話,隨口說了兩句便直入正題,「角麗譙連破我七處大牢,百川院所保管的天下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圖已經泄露,前些日子大哥與我等兄弟相互追查,斷定是彼丘所盜,他自己也已承認。根據我手下三十八路探子回報,彼丘在一年之內,只身前往斷雲峰下魚龍牛馬幫總壇四次,第一次停留三日,第二次停留十日,第三次停留十七日,第四次停留二十八日之多。百川院針對角麗譙的幾次圍剿都未能成功,彼丘也已承認是他走漏消息。此外吉祥紋蓮花樓樓主李蓮花,在阿泰鎮後山遇害,彼丘親口承認,是受角麗譙指示殺人。」他那小小的眼睛四下掃了掃,「根據以上所得,雲彼丘確是角麗譙潛伏在百川院中的心腹,甚至百川院兩名弟子左三蕎、秦綸衛之死,也是彼丘暗中下手。」

這番話說完,雲彼丘一言不發,全盤默認。眾人面面相覷,驚訝至極,幾個與雲彼丘相識之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紀漢佛已道:「身為百川院四院之一,殺害同門及無辜,已是罪無可恕,何況與角麗譙糾纏不清,是非顛倒,倒行逆施。自今時今日起,雲彼丘被逐出百川院,所犯殺人之罪,今日以命抵命,諸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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