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紙生極樂塔 四、「千年狐精」

方多病很快將卷在他被子里的那件輕容取了出來,李蓮花毫不可惜地把塊蹄髈包在衣服裡頭,然後把衣服藏了起來。那「千年狐精」不負眾望,飛快挖出衣服,將蹄髈吃了。李蓮花又將那帶有蹄髈味道的衣服藏了起來,「千年狐精」再次飛快挖出衣服,這次衣服中沒有蹄髈,李蓮花賞賜了它塊肥肉。

看那「千年狐精」兩眼放光的模樣,方多病毫不懷疑它能將桌上所有的肉都吃下去,雖然它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大的肚子。試驗了幾次,「千年狐精」果然聰明得緊,已經知道它找到衣服就能得到肥肉,李蓮花終於把那件輕容徹底地藏了起來,讓它去找相同味道的地頭。

「千年狐精」短暫地迷茫了一會兒,很快抽動鼻子,一溜煙往外竄去。李蓮花、方多病、邵小五幾人連忙追上,一狗三人快如閃電,頃刻間竄入了魯方的房間。三人心中大定——看來訓練不差,「千年狐精」果然明白要找的是什麼地頭。

那隻狗在屋裡嗅了一陣,轉頭又奔了出去。三人跟著它東竄西鑽,它鑽洞他們就翻牆,那「千年狐精」的速度快若閃電,三人唯恐追之莫及,也無暇關注究竟是竄到了什麼地方,一番眼花繚亂之後,突見它鑽進了一間偌大的房間。

方多病和邵小五追昏頭,正要昏頭昏腦地跟著往裡竄,李蓮花突然攔住兩人,「且慢。」

「怎麼?」方多病喘了兩口氣,這該死的土狗跑得還真快,「那裡面說不定就是……」

李蓮花露出個認真誠懇、充滿耐心的微笑,「呃……我發現……我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方多病和邵小五一起茫然,「什麼錯誤?」這一路不是追得好好的?「千年狐精」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它顯然沒有一點猶豫,它知道東西在哪裡,怎麼會錯?

李蓮花歉然指了指那房屋的牌匾,「那個……」方多病和邵小五一起凝目望去,只見那金碧輝煌的房屋外,雕花精細的牌匾上刻著三個大字——御膳房。

方多病張口結舌,邵小五青了張臉,李蓮花若有所思地道:「我們顯然犯了個錯誤……」

他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那條狗記住的不是衣服的味道,而是蹄髈的味道。

於是他們追到了御膳房,那鍋蹄髈顯而易見早晨正是從御膳房裡出來的。

三人各自摸了摸鼻子,都覺沒面子,暗忖此事萬萬不可說,不可說。

既然追蹤無果,三人只得悄悄回去。這回去一路可比來時謹慎許多,來時不知闖入皇宮,這離開之時的提心弔膽自是不必提了。

好不容易回到景德殿,擺著法壇的庭院依舊和原來一般模樣,杯盤狼藉,滿地魚肉。李蓮花順手摸出塊汗巾,很自然地將吃過的杯盤收起,將桌上抹拭乾凈,地上的骨頭掃去,捧著那吃過的杯盤便要去洗碗。

方多病蹺著二郎腿在一旁剔牙,邵小五耷拉著眼皮已經睡了。

又過了片刻,只聽草叢中窸窣有聲,邵小五微微挑開左眼,只見一撮黃毛在自己眼下晃動,他嚇了一跳,一躍而起,「『千年狐精』!」

那隻渾身黃毛的土狗嘴裡叼著樣東西,奮力搖著尾巴,咧著嘴努力地想露出一個狗笑。

方多病撲將過來,驚訝地看著它嘴裡叼著的東西——另一塊輕容!

李蓮花聞聲而回,只見那條黃毛土狗傲然站立在法壇之下,昂首挺胸,犬牙錚亮,那交錯的牙齒之中叼著一塊淡紫色的碎布。

那是另一塊輕容!

並且這塊輕容上染著暗紅的血跡,那血跡正沿著撕裂的邊緣一點一點地往外浸染。

「我的天!」方多病叫道,「這是哪裡來的?」李蓮花摸了摸狗頭,邵小五即刻將方才收拾的一整堆豬骨魚骨都遞給了這條狗。

只見「千年狐精」微眯上眼,將頭在李蓮花手上蹭了蹭,把碎片放在李蓮花手中,轉身就跑。這次三人打點了十二分精神,追得謹慎小心。

這次他們並沒有闖入皇宮,而只追到了景德殿外一條小道上。這條小道與御膳房的後門相通,另一頭通向集市,這是平時供應大內蔬果的商販走的一條小道,路上有數處盤查的關卡。

「千年狐精」鑽入了小道旁的一片樹林之中。

這地方不能算偏僻,青天白日的時候來往的路人也是不少,但夜裡林中一片漆黑。

「汪!」「千年狐精」對著一棵大樹叫了一聲。

火光亮起,方多病引燃了火摺子,走到那棵樹下,三人一起抬頭望去。

觸目所見是一雙驚恐絕倫、布滿血絲的眼睛。

一張青白扭曲的面孔,一撮撮黑髮濕透一般倒垂而下。

接著血……嗒的一聲滴落在方多病手背上。

「我的天……」邵小五吹了聲口哨,李蓮花眉頭皺起,方多病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雙驚恐的眼睛。

他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結了一般。

掛在樹上的人,是李菲。

李菲被人頭下腳上地倒吊在樹上,喉頭被人橫割一刀,失血而死。

所以才有那麼多血。

到現在還在滴血。

將他吊在樹上的東西是一條三股碎布搓成的繩子,李菲身上古怪地穿了一件暗紫色的輕容。

李菲居然也有一件輕容!

這衣服緊緊裹在身上,顯然不是他的。

鮮血將整件衣裳染紅了大半,血液滴落……像大雨過後,那屋檐下瀝水的聲音。

一點一滴。

是冷的。

方多病手中的火摺子不知在何時已經熄滅。過了一會兒,嚓的一聲微響,李蓮花邁上一步,在黑暗之中,彎腰自染滿鮮血的草地上拾起一樣東西。

一張被鮮血浸透的紙條。

方多病轉過頭去,那依然是一張十字形的紙條,比自己撿到的那張又小了一些,雖然被血液所染,上面依然有字。他僵硬地點亮第二支火摺子,邵小五湊過去,只見李蓮花手裡那張紙條上寫著三個字:百色木。

「千年狐精」悄沒聲息地伏在李蓮花腳下,李蓮花將那浸透鮮血的紙條看了一會兒,彎下腰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微嘆了一聲。

方多病冷冷地道:「我錯了。」

邵小五拍了拍兩人的肩,「誰也想不到『它』在景德殿放過了李菲,卻在這裡殺了他。」

李蓮花搖了搖頭,幽暗的光線中邵小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方多病冷冷地道:「老子早知道魯方和李菲關係匪淺,早該想到魯方瘋了,『它』就要殺李菲,是我的錯。」他重重地捶了下那棵大樹,「是我的錯!」

火摺子再度熄滅,邵小五無話可說,方多病渾身殺意。李菲的屍體仍在緩慢地滴血,一點一滴,都似呻吟。

「那個……人之一生,總是要錯的。」李蓮花道,「若不是這裡錯了,便是那裡錯了,待你七老八十的時候,總要有些談資……」

方多病大怒,「死蓮花!這是一條人命!是活生生一條人命!你竟還敢在本公子面前胡說八道,你有半點良心沒有?」

李蓮花仍是啰啰唆唆說了下去:「……那個……人之一生,偶爾多做了少做了都會做錯些事,那些有心的無心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總要有些擔子,有些你非背不可,有些可倒也不必認真……比如說這個……」他嘆了口氣,極是認真老實地道:「沒人要求你方大公子能料事如神,我想就算是李菲快死的時候也萬萬沒有想過要你來保他,所以,別多想了,不是你的錯。」

邵小五大力點頭,猛拍方多病的肩,差點把他那玉樹臨風的肩拍飛出去。方多病沉默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平時老子對你好的時候,怎沒聽過你說這麼好聽的話?」

李蓮花正色道:「我說話一直都好聽得很……」

方多病呸了一聲,「這裡怎麼辦?你的『千年狐精』還沒抓到,李菲卻又死了,王公公和太子還能相信你這假神棍嗎?要殺頭株連九族的時候千萬別說老子認識你。」

李蓮花欣然道:「當然,當然,到時候你只認識公主,自然不會認識我。」

「這具屍體……」邵小五撫了撫他那粉嫩的肚皮,「倒吊在這裡,究竟是李菲夜裡到此被殺,還是『它』特地將他掛在這裡?」

李蓮花四下看了看,四面幽深,這樹林雖然不大,夜裡看來卻是一片漆黑。他引燃一枚火摺子,伏地照了照,只見樹林之中有一條小道,顯然是白日的時候常有人行走所致。

在那小道之上,凌亂地沾著幾隻血腳印。

「看來咱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李菲的人。」邵小五努力摸著下巴,搓著下巴上的肥肉,「是不是李菲約了個人在這裡相見,結果約定的時間到了,那人如約前來,卻看見李菲變成這樣掛在樹上,把他嚇跑了?」

李蓮花蹲下來細看那些腳印,「這倒是難說,也難保不是什麼過路的人被嚇到了。」

方多病沿著那些血腳印走出去幾步,「奇怪,這腳印變小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