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懸豬記 四、兇手

「王八十曾從母豬衣裳的袋中,摸出來三樣東西。」李蓮花道,「一顆相思豆,一根枯枝,還有一張紙。紙上寫了些謎語一般的東西,白大俠曾經很是興趣,但不幸這東西其實和殺人兇手關係並不太大。」他突然從「金先生」改口稱「白大俠」,聽得白千里一呆,反而不大習慣。

「關係大的是相思豆。這種豆子,並不生長在本地,只生長在南蠻之地、大山之中。衣袋裡的相思豆非但新鮮光亮,甚至還帶有豆莢,顯然是剛剛折回來的稀罕東西。」李蓮花道,「而近來總壇之中誰去了南蠻之地?是總盟主。」白千里忍不住道:「總盟主乃是受人之邀……」李蓮花微微一笑,「他可有帶弟子同行?」

白千里語塞,「這……」李蓮花長長舒了口氣,「於是這顆相思紅豆便到了封姑娘衣兜里,雖說總盟主愛女之名,天下皆知,但父親贈親生女兒一顆相思紅豆,這也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但是——」他說到父親送女兒相思豆說得漫不經心,說到「但是」兩字卻是字正腔圓,不少人本要大怒,卻情不自禁要先聽完再怒。

「但是——相思豆豆莢之中,應有數顆紅豆,為何在封姑娘兜里只有一顆?」他聳了聳肩,「其他的呢?莫忘了相思豆雖然是相思之物,卻也是劇毒之物,那些劇毒之物到何處去了?」白千里皺眉,「你這話……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說師妹……師妹難道把這東西拿去害人了?師妹雖然年少任性,卻也不至於害人。」

李蓮花搖了搖頭,「這是個疑問,只是個疑問。我到了萬聖道總壇,承蒙信任,聽到了兩個故事:其一,總盟主的髮妻生下女兒不久便過世了,總盟主自此不娶,封姑娘生得酷似母親,故而深受總盟主疼愛;其二,『一品毒』清涼雨冒充廚房的雜役潛入總壇,意圖盜取白大俠的少師劍,結果不知何故,封姑娘卻戀上了這位不入白道的毒中聖手。她為清涼雨冒險盜取少師劍,又在清涼雨毒殺慕容左之後,隨他出逃。」

這事卻有不少人不知情,只聽得面面相覷,滿臉疑惑。白千里緩緩點頭,「這有何不對?」

「清涼雨潛入萬聖道,意圖盜取少師劍,此事何等隱秘;萬聖道中邵少俠天資聰穎,目光過人,他發現了此事並不算奇,但封姑娘卻為何也知道?」李蓮花嘆了口氣,「根據眾人的記憶,無論如何封姑娘都是個任性刁蠻的千金小姐,她怎會無端戀上了廚房的雜役?清涼雨又怎會信得過她,居然讓她知道自己是為少師劍而來?他們之間,一定曾經有過不為人知的際遇,而封姑娘和廚房雜役能藉由什麼東西有際遇?」他看著白千里,看著封磬,慢慢地道,「那就是食物。」

「食物?」白千里茫然重複了一遍。

「食物。」李蓮花慢慢地道,「我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是,清涼雨是用毒的行家,食物、消失的毒物、封姑娘,這些加在一起,不能不讓人有一種奇妙的想像。」白千里全身都寒了起來,「你是說——」李蓮花截口道:「或許——有人曾經在封姑娘的食物中下毒,卻讓清涼雨發現了,他為封姑娘解毒,故而封姑娘戀上了這位救命恩人。」他淡淡地道,「這只是一種猜測,和方才的疑問一樣,不算有什麼真憑實據。」

但他的這「猜測」,卻有些真實得嚇人。四周不再有議論之聲,人人獃獃看著他,彷彿自己的頭腦都已停頓。李蓮花繼續道:「清涼雨與封姑娘的相識,讓我懷疑,總壇之中有人要對封姑娘不利。封姑娘房間外的花園中,丟棄著太多東西,有金銀珠寶,有髮釵玉鈿,那些東西若是計算起銀兩來,只怕價值連城;封姑娘年紀還小,並無收入,這些東西自然都是有人送的;她長年住在總壇之中,並未和什麼江湖俊彥交往,那這些珠寶玉石又是誰送的?」他唇角微勾,看了封磬一眼,「除了總盟主,誰能在萬聖道總壇送封姑娘如此多的珠寶玉石?父親送女兒珠寶並不奇怪,但封總盟主未免送得太多了些,而封姑娘的態度也未免太壞了些。」

微微一頓,他慢吞吞地道:「封姑娘年方十七,慈父一直將她深藏閨中,突然在兩個月前,他開始為女兒選擇一名良婿,據說選中了不少人,而封姑娘卻不肯嫁,並為這事大吵大鬧。封姑娘不過一十七歲,為何總盟主突然決定,要她嫁人呢?」他唇角的笑意微微上泛,看著封磬。

封磬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李蓮花。

「在封姑娘丟棄的許多東西之中,有一個香爐。」李蓮花的笑意在這一瞬間淡了下來,語調漸漸地變得有些平板,「香爐之中,有一塊質地良好的麝香,它的一角有引燃的痕迹,後又被人撲滅。麝香此物本來香氣就濃,實無必要再將它引燃,而它被封姑娘扔得很遠。」他看著封磬,「那是一塊純粹的麝香,有燥味,並非熏香,那是藥用之物——是誰把它放在封姑娘房裡?是誰把它引燃?你贈她紅豆,你贈她珠寶,你突然要她嫁人,她的房內有人點燃麝香,又或許有人在她食物之中下毒——麝香、麝香那是墮胎之物……」

「閉嘴!」白千里厲聲喝道,「李蓮花!我敬你三分,你豈可在此胡說八道?非但辱我師父,還辱我師妹!你——你這卑鄙小人!」四周嗡然一片,誰都對李蓮花那句「墮胎之物」深感驚駭,誰聽不出李蓮花之意就是——

就是封磬與封小七有那苟且之事,封小七有了身孕,封磬要她嫁人墮胎都無結果,於是逼不得已,殺了自己的女兒。

這若是個理由,倒真是個理由。

誰能相信萬聖道總盟主封磬,平日溫文儒雅、以種花為喜好、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會做出這等事?

封磬一張臉已經鐵青,「李蓮花,你說出這等話來,若無證據,今日我不殺你——不足平我萬聖道之怒。」

李蓮花垂下手來,指了指地下,「你想再見他們一面嗎?證據,或許就在他們身上。」封磬怔了一怔。三乖已經喊了起來:「就是你!你殺了她!你殺了她!」他突然瘋了一般拿起把鏟子在院子里瘋狂地鏟土,地上很快被他鏟開一個大洞,只見洞里有兩張草席。三乖跳下坑去,一把揭開其中一張,「她有了你的孩子!」

白千里驚恐地看著那坑裡已經腫脹的死人,那泥土中面容扭曲、長發披散的正是他那不知世事任性驕縱的師妹,他卻從不曾想像她會有這個樣子。泥土中尚有一團白布包裹血肉模糊的東西,那是個未成形的胎兒。

三乖又猛地揭開另一張草席,草席下是一張滿是刀痕的臉,雖然扭曲變形,卻依稀可見這人活著的時候原本是如何俊俏,這人誰也不認識,卻人人一見而知他便是那清涼雨。

他竟是個如此俊俏的少年。

三乖指著封磬的鼻子,「那天夜裡,我去了趟三姨媽家,趕夜路回來的時候,在山裡看見你和他們在打架。你要抓這個女的回去,這個男的不許,你先把女的踢倒,再用斷掉的長矛將男的釘在樹上,用劍砍斷他的手,砍壞他的臉,一直砍到他死!砍到劍斷掉!那個女的沒死,你不停地踢她,用矛頭插進她的肚子,這個女的手裡也有一柄劍,你搶走她的劍,用劍柄將她敲昏——我全部都看見了!你看她躺在地上流血,把她扔在地上,就走了。我救了她回家,治了好幾天,她的孩子沒有了,人還能活著,可是你殺了她的男人,她每天都在哭。有天我賣豬肉回來,看到她用條白布把自己掛在樑上,上弔死了。」他指著封磬,全身顫抖,「她說你是她親爹,她說因為她長得和她娘太像所以你強姦她!她說你怕她和她男人走了,怕她男人把你的醜事抖出來,所以要殺人滅口——我是不記得她說你叫什麼名字,我知道你是個很有勢力的人!但是這是兩條人命啊!那麼年輕的小姑娘,你把她逼死,你說你還是個人嗎?我不服氣,我全都看見了,我就是不服氣啊!我三乖只是個殺豬的,沒什麼見識也沒什麼本事,但我總想這事老天一定要給人個交代!這算個什麼事啊!」他重重地一拍他那殺豬的架子,震得鐵架子直搖晃,一瞬間真有力拔千鈞的氣勢,「我想尋個青天來幫我,我想你有報應!所以我舍了兩頭豬,把豬弄成他們的樣子,放在妓院里。我想那裡人多看得見,我想這千古奇冤一定有人來昭雪!雖然對不起老王,但老天果然是長眼的!」

封磬臉色煞白。李蓮花靜靜地看著那兩具屍體,過了好一會兒,他道:「清涼雨身上這許多劍痕,不知白大俠可認得出是什麼劍法?」

白千里踉蹌退了幾步,他雖不學劍,但封磬有家傳「旗雲十三劍」,十三劍均是出奇制勝的偏詭之招,入劍出劍方式完全不同,用以對敵人造成最大的傷害。清涼雨臉上這十幾劍,包括腹上長矛一擊,都是「旗雲十三劍」的劍意。李蓮花抬起頭來,看著漸漸沉落的夕陽,「封總盟主,千萬種懷疑不過是懷疑,你可知道究竟是何事讓我確信你就是殺人兇手?」

封磬冷冷地一笑。

李蓮花慢慢地接下去,「那根枯枝,和那張白紙。」

封磬一言不發。

「我從萬聖道總壇回來,路上總盟主所贈的駿馬突然受傷,導致回來得遲了。其實驚馬失蹄,那下場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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