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懸豬記 三、第二具屍體

等李蓮花和邵小五自封小七看上清涼雨扯到封磬,再扯到鮮花,再扯到封磬之所以愛種鮮花是因為他死掉的師娘喜歡鮮花,再扯到封磬愛妻成痴將他老婆葬在鮮花叢下,再扯到封磬後來在花園裡種了太多花,導致現在誰也搞不清仙去的師娘到底是躺在哪一片鮮花叢下了,再扯到鮮花上的蜜蜂蝴蝶,以至於最後終於扯到油炸小蜻蜓等等等等,廢話扯了連篇之後,李蓮花終於滿意,站起身施施然走回廳堂。

回到廳堂的時候,他很意外地看見封磬鐵青著一張臉,白千里依然站在廳里,一切彷彿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王八十仍舊心驚膽戰地坐在一邊,只不過手裡多抱了杯茶,看來封磬不失禮數,對客人並不壞。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一具屍體。

又是一頭豬。

第一頭母豬懸樑,穿著封小七的衣服,肚子上扎了一支斷矛。

地上的這頭公豬豬頭上套了個布袋,一隻左前蹄子被砍斷,一根鐵棍自前胸插到背後,貫穿而出。

封磬的臉色很差,白千里也好不到哪去,王八十的眼睛早就直了,手裡那杯茶早已涼了,愣是沒喝,那心魂早就嚇得不知何處去了,坐在這兒的渾然只是個空殼。李蓮花彎下腰,慢慢扯開那公豬頭上的布袋,只見布袋下那豬頭布滿刀痕,竟是被砍得血肉模糊。

他慢慢站直,抬眼去看封磬。

如果說第一頭母豬去上吊大家只是覺得驚駭可笑、不可思議,那麼第二頭公豬被如此處理,是個人都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這兩頭豬,並不是豬。

它們各自指代了一個人。

兩頭豬,就是兩個人的死狀,而這裡面很可能有一個就是封小七。

「這頭豬是在哪裡發現的?」李蓮花問。白千里冷冷地道:「紅艷閣柴房的廢墟上。」李蓮花很同情地看了王八十一眼,難怪他小弟嚇得臉色慘白全身僵硬,「今天發現的?」

「不,昨夜,以駿馬日行百里送來的。」封磬臉色鐵青過後,慢慢變得平靜,「李樓主,此事干係小女,詭異莫測,今晚我和千里就要前往角陽村,恐怕無法相陪……」李蓮花啊了一聲,歉然道:「叨擾許久,我也當回去了,只是我這位兄弟飽受驚嚇,既然二位該問的都已問完,那麼我倆就一併告辭了。」

封磬微有遲疑,對王八十彷彿還深有疑慮,過了一會兒,頷首道:「這位小兄弟你就帶走吧。」李蓮花欣然走過去拉起王八十,「總盟主有事要忙,咱兄弟回去吧。」王八十全身一抖,看著那死豬驚恐之色溢於言表,但李蓮花靠近身邊,救命的神仙既然在,不管發生了什麼只怕都是不要緊的,「是是是……」李蓮花溫和地幫他接過手裡的茶杯,以免他整杯茶全潑在身上,「後會有期。」

白千里點頭道:「李樓主若是仍住角陽村,我等若有疑問,也許仍會登門拜訪。」李蓮花露出十分歡迎的微笑,「隨意,隨意。」白千里見他笑得溫吞,驀地想起自己一腳踹開那大門,不免覺得這句「隨意」有些古怪,但李蓮花笑得如此真摯,又讓他懷疑不起來。

李蓮花帶著王八十離開了萬聖道總壇。

封磬送了他們一輛馬車。過得一日,李蓮花揮鞭趕馬,表情十分愉快,王八十卻被越跑越快的馬車顛得頭昏眼花,顫聲道:「大……大大大哥……紅艷閣不要我了,我們不必這麼著急,慢、慢慢走。」李蓮花享受著快馬加鞭的英雄姿態,「放心,這是兩匹好馬,跑不壞的。」

王八十暈頭轉向,一個人在馬車內撞來撞去,正當馬車奔得最歡的時候,馬車驟然劇烈搖晃,接著只聽一陣乒乓空哐撞擊之聲,居然停了下來,頭上天光乍現,馬車之頂竟然掉落,四分五裂。他魂飛魄散地從破碎的車裡爬了出來,卻見李蓮花站在一邊,愁眉苦臉地看著倒地掙扎的兩匹駿馬。

王八十驚駭地指著那兩匹馬,「你你你……你居然跑死了兩匹馬,那可是好幾十兩銀子啊……」李蓮花喃喃地道:「晦氣,晦氣……」他對著四周東張西望,隨後欣然一笑,「幸好這裡距離角陽村也不遠。」王八十眼看著那兩匹馬還在掙扎,似乎只是扭傷了腿,有匹傷得不重,已經翻身站了起來,另一匹卻是不大動彈了。

李蓮花摸了摸下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雖是個神醫,卻不會看馬腿,這樣吧……」他白皙的手指指著王八十,「你下來。」王八十早就從馬車裡下來了,愣愣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又指指那匹重傷的馬,「讓它上去。」

王八十這下嘴巴徹底大張,全然呆住,卻見李蓮花折了根樹枝,把那匹半死不活的馬扶了起來,慢慢把它趕上那摔得四分五裂的馬車,讓它勉強趴在上面,然後牽著另一匹還能走動的馬,拉著另一匹馬的空馬鞍,「走吧。」王八十獃獃地看著和一匹馬齊頭並進的李蓮花,這救命的神仙做事……果然就是與凡人不同。

「過來。」李蓮花向他招手,王八十獃頭獃腦地跟在他這大哥身邊,看著他用一匹馬拉著另一匹馬走路,終於有一次覺得……和這位大哥走在一起,有點……不怎麼風光。這一路雖然荒涼,卻也有不少樵夫農婦經過,眼見李蓮花拖著馬鞍奮力拉著匹馬前進,那匹坐車的馬還齜牙咧嘴不住嘶叫,都是好奇得很。

走了大半個時辰,李蓮花委實累了,一匹馬很重,並且他顯然沒有車上的那匹馬有力氣,於是王八十不得不也抓著馬鞍奮力拉馬,一高一矮一馬,三個影子使盡吃奶的力氣,方才把那匹膘肥體壯的傷馬拖進了角陽村。

此時已是深夜。

入村的時候王八十看見萬聖道的馬車早就停在了紅艷閣旁,心裡不由嘀咕。李蓮花吩咐他快快去請大夫來治馬,接著就欣然把那兩匹馬拴在了蓮花樓門外。深夜角陽村一反常態的無比安靜,顯而易見萬聖道大張旗鼓在這裡找封小七,已經把村民嚇得魂不附體。

靜夜無聲,李蓮花打開已經被修好的大門,心情甚是愉悅。點亮油燈,他坐在桌邊,探手入懷,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樣東西。

一根乾枯纖細的樹枝,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

這兩樣東西原來都在王八十懷裡,王八十將樹枝和紙片遞給了白千里,將相思豆遞給了李蓮花。白千里不看那枯樹枝,先看過紙片後,將紙片和枯枝都遞給了李蓮花,然後從李蓮花那裡拿了相思豆去看,再然後李蓮花卻沒有將這兩樣東西還給白千里。

當然在萬聖道總壇他曾拿出來讓封磬看過,又堂而皇之收入自己懷裡,於是這兩樣東西現在還在他這裡。

他拿起那枯枝在燈下細細地看,那枯枝上有個豆莢,豆莢里空空如也。那張紙依舊是那麼破爛,紙上的字跡依然神秘莫測。

樓外有微風吹入,略略拂動了他的頭髮。燈火搖曳,照得室內忽明忽暗,李蓮花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枯枝和紙片,渾然不覺在燈火搖曳的時候,一個人影已慢慢地從一片黑暗的二樓無聲無息地走了下來。

像一個鬼影。

李蓮花收起了那兩樣東西,伸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突地摸出一小壇酒來,接著又摸出了兩個小小的一盅杯,咯的一聲,擺了一個在桌子的另一頭。

那自二樓緩緩走來的黑影突然一頓,咯的又一聲,李蓮花已在自己這頭又擺了個酒杯。那白皙的手指拈著酒杯落下的樣子,就如他在棋盤上落了一子,流暢自然,毫無半分生硬。接著他微笑道:「南方天氣雖暖,夜間還是有寒氣,不知夜先生可有興緻與我坐下來喝一杯呢?」

站在他身後的被他稱呼為「夜先生」的黑影慢慢地走到了他前面來,李蓮花正襟危坐,臉上帶著很好客的微笑。燈光之下,坐在他對面的人一身黑色勁裝,黑布蒙面,幾乎連眼睛也不露,「李樓主名不虛傳。」他雖然在說話,但聲音嘶啞難聽,顯然不是本聲。

「不敢。」李蓮花手持酒罈,給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夜先生深夜來此,入我門中,不知有何索求?」黑衣人陰森森地道:「交出那兩樣東西。」李蓮花探手入懷,將那兩樣東西放在桌上,慢慢地推了過去,微笑道:「原來先生冒險前來,只是為了這兩樣東西,這東西本來非我所有,先生想要儘管開口,我怎會私藏?」

黑衣人怔了一怔,似乎全然沒有想到李蓮花立刻將那兩樣東西雙手奉上,一時間殺氣盡失,彷彿缺了夜行的理由。過了好一會兒,他將那枯枝和紙片收入懷中,「看不出你倒是知情識趣。」李蓮花悠悠然道:「夜先生武功高強,在下萬萬不如,若是為了這兩樣無關緊要的東西與先生動手,我豈非太傻?」黑衣人冷哼兩聲,抓起桌上的酒杯砸向油燈,只見燈火一黯後驟然大亮,而他已在燈火一黯的時候倏然離去。

一來一去,都飄忽如鬼。

李蓮花微笑著品著他那杯酒,這酒乃是黃酒,雖然灑了一地,但並不會起火。

此時門外傳來某匹馬狂嘶亂叫的聲音,王八十的嗓子在風中不斷哆嗦,「親娘……我的祖宗……乖,聽話,這是給你治傷,別踢我……啊!你這不是傷了腿了嗎?怎麼還能踢我?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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