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饕餮銜首金簪 三、金簪

方多病猶如一陣狂風,從院後水井旁又殺上了天字三號房,見了那被勒死的女屍,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厲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彩華樓里莫非出了殺人狂不成?怎會有人無緣無故連殺這麼多人?到底是——到底是為了什麼?」

李蓮花將他拉住,悄聲道:「你出去問了關於饕餮銜首金簪的來歷,可有問清?上一次這金簪鬧出人命後消失,是消去了什麼地方?」方多病又驚又氣,余怒未消,沒耐煩地道:「問了,忘了。你別盡問那些不相干的,反正金簪總是突然出現……」

李蓮花連連搖頭,「非也非也,即使是說故事,也斷不可能沒說清壞人的下場,這金簪的去處故事裡一定是有的。」方多病對他怒目而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是聽說給被它剋死的那個王爺還是皇帝做了陪葬,怎麼了?」李蓮花上下看了他一陣,突然露齒一笑,「你可知道,有個地方,叫作九瓊仙境?」

「當然知道。」方多病理所當然地道,「江湖傳說,極南蠻荒之地,有深山小國,名為大希。大希國礦脈豐富,盛產黃金珠寶,國君富甲一方。他們代代君王的墓地都修建在一個神秘的地方,據說那地方聚天地之靈氣,盛產稀世藥材,皇陵就修建在高山之上,富麗堂皇,內藏隨葬珍寶無數,遠望之寶光閃耀,金碧輝煌,稱為九瓊仙境。但傳說歸傳說,到現在也沒有人見過大希國的皇陵重地。」說起江湖逸事、武林傳說,方多病自是如數家珍。

「大希國和我朝可有通婚?」李蓮花微微一笑,看著方多病不假思索隨口而談,他的神色頗為愉悅。

「有。」方多病大笑起來,一掌拍在李蓮花肩上,「這種問題要考你方少爺,真是錯了。大希國和我朝三十年前曾經互通婚姻,由大希國向我朝進貢黃金,而我朝指派一名公主下嫁大希國國君,那個時候,我爺爺已經生出我爹來了。」他對李蓮花眨眨眼,得意非凡。

李蓮花遺憾地道:「若非公主下嫁之時,你爺爺已經生出你爹來了,說不定那位公主便要嫁給你爺爺,而日後生出來的既然不是你爹,自也不會有你了。」方多病怒道:「死蓮花!你說什麼?」

李蓮花正色道:「我沒說。」方多病大怒,「你明明說了!」李蓮花越發正色,「那是你聽錯了。」隨即微微一頓,他一本正經地道:「你可知道,當年公主下嫁,有些什麼嫁妝?」方多病一怔,想了半日,恍然,「是了,我想起來了,最後被那金簪剋死的就是大希國國君和他的八個老婆,這支饕餮銜首金簪是大成公主下嫁大希國的嫁妝之一。」

「所以……」李蓮花期待地看著方多病,眨了眨眼睛。

方多病瞪眼回去,「所以什麼?」

李蓮花頓時噎住,十分失望地嘆了口氣,「所以金簪是大希國國君的陪葬之物,而大希國的皇陵所在名為九瓊仙境,是人間寶庫——而現在——饕餮銜首金簪在這裡。」他指了指那第一具「貴體」倒下的地方,「那說明——有人找到了九瓊仙境,並從那裡得到了東西。」

方多病聽著,漸漸又變了臉色,「九瓊仙境?」他失聲道,「若是得了那裡的財寶,豈非富可敵國?」李蓮花道:「若是當真得了,自是富可敵國。」方多病的目光在地上那具「貴體」與天字四號房房門之間掃來掃去,終於忍不住道:「這些人……都是為那九瓊仙境死的?有人得了那裡的財寶,所以引來了其他人的追獵?」

「可能……也許大概是這樣。」李蓮花一本正經地道,「至少戴著金簪的人,一定和九瓊仙境脫不了干係。」方多病茫然了,「但那前往九瓊仙境的藏寶圖不是在呂陽琴手上嗎?呂陽琴得了藏寶圖那麼多年,也沒聽說他找到了寶藏,可也沒聽說他丟了藏寶圖,怎麼突然有人就找到了?」

李蓮花慢吞吞地道:「呂陽琴是找到了寶藏或是丟了藏寶圖,為何要告訴你?莫非你和他很熟?況且聽說那九瓊仙境就在大希山巒之上,五顏六色,瑞氣千條,日出有紫氣東來,夜裡有月華灌頂,顯眼得很,若有人喜歡爬山,大希國域天既不冷,山又不高,爬個十年八年說不定也就找到了。」

方多病張口結舌,心裡只覺九瓊仙境若是如此輕易就讓人找到,未免太令人失望,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新道理反駁,「可是這些人都死了,那寶藏呢?」他東張西望,「寶藏在哪裡?」

「既然這些人都死了,總而言之,必然有個兇手,而寶藏顯而易見,就是兇手拿走了。」李蓮花一本正經地道,仿若自己講的是什麼真言妙理。方多病一張黑臉,「那兇手呢?」

李蓮花搖了搖頭,突然又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看了看方多病,「我要見前夜那悲慘可憐的小娘子。」方多病一張臉黑上加黑,「不準!」李蓮花正色道:「你讓我見上一見,我便告訴你寶藏在哪裡。」方多病眼睛一亮,「你知道寶藏在哪裡?」李蓮花連連點頭,「當然,顯而易見……」

方多病招了個人過來,問了幾句,轉頭對李蓮花道:「那具……屍體還在後堂,等著義莊的人來收。」他精神來了,神采奕奕地看著李蓮花,「屍體你可以過會兒再看,先告訴我寶藏在哪裡?」李蓮花正色道:「在兇手那裡。」方多病勃然大怒。李蓮花摸了摸鼻子,轉了個身,「我去看井裡另一位貴體……」

方多病只來得及咆哮兩聲,「死蓮花!連老子你也敢騙——」

李蓮花早已逃下樓去,去看那具塞在水井中的貴體。

顯而易見,這具「貴體」是個男人,還是個體格魁梧、四肢修長的偉岸漢子。他之所以會被胡有槐在巡查時發現,便是因為他骨骼粗大、皮肉紅腫,卡在了水井口,頭頂距離井口不到二尺。這人穿著一身極簡單樸素的褐色衣裳,全身濕淋淋,肩頭一個血洞,似乎曾被利器刺穿。但他致命之處在於咽喉被人捏碎,倒與那利器無關。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居然連銅錢都沒一枚。

李蓮花抬頭望了望天字樓,所有的人都在抬頭看天字樓——這人塞在水井之中,莫非是從天字樓上摔了下來?否則怎會如此?

從天字樓上掉下來,正好跌進井口,然後卡在裡面。

真有如此剛好?

李蓮花眨了眨眼,東張西望了一番,只見這處後院是天字樓的小花園,院內只有水井一口以供打掃之用,地上鋪的是一層鵝卵石,四下並無異樣。

他拉了拉身邊小二的衣裳,「後堂在哪裡?」

店小二道:「後堂在酒窖旁邊,那院子里只有柴房和酒窖,偏僻得很。」

李蓮花越發滿意,點了點頭,背著手走了。

方多病在二樓大發了一頓雷霆,胡有槐顯然是掐指算過時辰,恰好有事不在,方大少身邊儘是垂頭喪氣的店小二們在唯唯諾諾。方多病越看越是不耐,「胡有槐呢?」

「掌柜的去報官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門外一陣喧嘩,胡有槐引著一位官服圓腰的胖子走了進來。那胖子兩眼翻天,左右各有一位粉衣女子為他打扇,一進來就瓮聲悶氣地問:「這是哪裡啊?」

「稟知縣大人,這裡是彩華樓,您早上才剛用了酒菜從這出去的,不記得了?」胡有槐小聲提醒。方多病從二樓下來,狐疑地上下打量這位「知縣大人」,這就是本地知縣?他奶奶的,真是腰較水缸寬一尺,油比母豬勝三斤。他心裡罵完,又喜滋滋覺得自己文採風流,讀書有術,竟作下如此佳句。

「哦,是你這兒啊。」知縣站得喘得慌,胡有槐招呼人給他抬來一張椅子,肥如母豬的知縣顫巍巍地坐了下去,那椅子咯吱一聲,所有人的心為之一懸,幸而彩華樓物具堅固,倒不曾四分五裂。

「我聽說你這兒死了人,死人呢?」知縣又抬高兩眼,望著天說話。

「死人……就在此處。」胡有槐指了指水井,「昨夜小民還曾發現一具斷手目盲的女屍,但不知和那水井中的……有否關聯,一切待大人明察。」

「一男一女,死於此地,那就是與情有關了。」知縣掐著嗓子說,「本縣看來,定是痴情男女相約殉情,選中了你這享樂之地,唉,還真是可憐啊。」

「這……」胡有槐點頭哈腰,「是是是……」

「本縣是民之青天,這殉情男女真是可憐,明兒本縣厚葬。還有什麼事嗎?」知縣大人扶著椅子扶手,便要起身,「若是無事,本縣就……」

他還沒說出「回衙門」三個字,身邊有人冷笑一聲,「真是青天,一男一女死於此地便是殉情,那樓上還有另一位女子的屍首,難道她也是殉情不成?」冷笑的自然是方多病。

「二樓還有?」知縣又坐了下來,「又是何人啊?」

「還待大人明察。」方多病涼涼地道,「草民也不知是何人。」

「她是如何死的?」知縣又問。

「被人捏碎了頸骨死的。」方多病冷冷地道,「就如水井裡殉情的那位,要捏碎自己咽喉,等死透了再把自己塞進井裡,這般殉情,倒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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