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繡花人皮 二、新娘其人

門內地上一攤乾涸的黑血,若不是這一攤黑血,地上本來以漢白玉鋪就,光滑細膩,沒有半點瑕疵,如今地白血污,十分可怖。樓內大堂地上除一攤血跡之外,再無其他痕迹,兩側的太師椅都是紫檀所制,在黯淡的光線中竟都猙獰起來。

方多病點燃屋內燈火,只見這屋中燭台悉以黃金製成,其上紅燭也是十分鮮紅,和尋常紅燭不同。樑上懸掛銅八卦一個,鑄工精美,上有飛雲走日之圖,追求古樸之風,在銅八卦上熏了些微黑煙,其下紅色穗子打成雙喜之形,手工細緻。正對門處一座屏風,屏風以碧綠瑪瑙雕刻而成,也是飛雲走日之圖,其下山水迷離,有房屋處處,隱於雲霧之中,圖案高雅精緻。

方多病和李蓮花緩步走入屏風之後,那屏風之後便是洞房,洞房十分寬闊,一色全紅,窗下一個木架,應本是擱臉盆的,但不知為何沒有放上。床上各色枕頭錦被精美絕倫,床邊兩隻齊人高腰眼粗細的碩大紅燭,燭身雕龍雕鳳,十分美麗。床邊有書桌一張,其上文房四寶齊備,硯台中微有墨痕,似乎這對新人還題詩作畫之後才休息。床上丟棄著幾件紅衣,有一些細小的血跡。

李蓮花挑起衣裳,展開一看,兩人都見衣裳邊角上綉有鴛鴦荷花,並非鳳冠霞帔,應是一件新娘中衣,衣袖之上卻有七八個小孔,大小不等,位置各異,基本上右邊的孔比左邊的大些,左邊衣袖上一塊染有血跡。縱觀洞房之中,並沒有想像中那般鮮血淋漓、可怖至極的剝皮場面,竟似乎連血都出奇地少。

「這天氣也不是很冷,新娘子進洞房用得著穿這許多衣裳?」方多病嘀咕,將床上幾件衣服一一展開,衣袖上都見古怪的小孔,位置、大小都差不多,總計有三十多個,「這是什麼玩意兒?難道那兇手還對她的衣服下手,連刺了三十多下?」

李蓮花道:「這倒不是……」他揭開被褥,錦被之上僅有些微細小的血點,被下卻是一大片烏黑的血跡,床板上穿了一個小洞。

李蓮花忽地爬到床上,方多病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李蓮花一抬頭,砰的一聲後腦勺撞在床架上,哎呀一聲,他轉過頭來,獃獃地看那床架。

方多病好奇心起,也爬上床探頭看那床架,只見楠木上床架內側極高的地方深深嵌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金絲珍珠……」李蓮花喃喃地道,「你聰明得緊,你說這東西怎麼會在這裡?」

方多病睜大眼睛,伸指就想把那金絲珍珠拔出來,「這是鳳冠上的吧?難道他們夫妻打架,把鳳冠扔到這裡來了?」

李蓮花抬手攔住,仍是喃喃地道:「雖不中亦不遠……但在這裡……未免有些高……」他下了床,在房裡走了兩圈,嘆了口氣,「你那表妹做新娘,卻是別人入洞房,難怪這人死得稀里糊塗,只怕人到了陰曹地府還想不通自己是怎麼死的。」

方多病大吃一驚,「你說什麼?別人入洞房?你說新娘不是蘄如玉?」

李蓮花斜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這再明顯不過……若非蘄春蘭騙了你我,就是蘄如玉騙了蘄春蘭……」他突地把那件新娘中衣披在方多病身上,方多病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地要脫,李蓮花拍了拍他的肩頭,「你用右手多過左手,是吧?」

方多病左手衣袖纏住右手衣袖,聞言一怔,「不錯……」

李蓮花順手拾起桌上的黃金燭台,遞到方多病右手,方多病隨手握住,莫明其妙,「幹什麼?」

李蓮花扳起他雙手,把燭台藏在衣內,右手握後,左手握前,往下一刺,方多病哎呀一聲叫了起來,「難道是蘄如玉殺了魏清愁?」

如此比畫,顯而易見,新婚之夜,新娘衣中藏有利器。新娘右手持著兇器隔衣袖刺殺魏清愁。那中衣之上留的小孔,並非是三十幾個孔,而是一個,只不過衣袖多層,而又褶皺,被穿過多次而已。右手衣袖孔大些,那是因為兇器先穿過右手衣袖之故。

李蓮花搖了搖頭,「你看被褥上血跡如此少,被褥底下那麼多血,這人被刺中要害之後一直在床上躺到死去,流血極多。無論兇手拿的是什麼利器,這一刺顯然勁道極強,說不定把他釘在了床上,你那表妹可會武功?」

方多病瞪眼道:「我連表妹都沒見過,怎知她會不會武功?」

李蓮花道:「你這表哥也做得差勁至極……不過……那新娘若是女子,跪在床上刺殺新郎,她頭戴的鳳冠能撞到床架上面,顯然她比我高一些。」他在頭上比畫了一下鳳冠的高度,「若不是你表妹身高八尺一寸,就是那新婚之夜穿著霞帔頭戴鳳冠的新娘另有其人。」

方多病駭然,呆了半晌,「新婚之夜,竟有人假扮新娘,刺殺新郎,蘄春蘭也太窩囊了,堂堂江浙大富,手下高手不少,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李蓮花嘻嘻一笑,「身高八尺一寸的新娘,倒是少見。」

方多病喃喃自語,「蘄春蘭說蘄如玉睡醒看見魏清愁變成一張人皮,分明在胡說,要麼便是蘄如玉殺了魏清愁,要麼便是有人假冒新娘殺死魏清愁,而且這個新娘——這個假新娘十有八九和蘄春蘭乃是同夥,否則蘄如玉為何要說謊?身高八尺一寸的新娘子畢竟少見,怎會蘄家渾然不覺?」

李蓮花慢吞吞地道:「那你非見一見你那『表妹』不可了。」

正說到「表妹」,紅色小樓外忽地嘩啦一聲。

「誰?」方多病喝了一聲。

屋外一人撩開門邊懸掛的珍珠帘子,一頭長髮不梳,灰袍長袖,正是展雲飛。他淡淡地看了李蓮花一眼,似乎方才已經聽見兩人對話許久了,「兩位看完了嗎?」

方多病咳嗽一聲,「看完了。」在他想來,如果蘄家合謀殺魏清愁,這展雲飛必定脫不了干係,故而看人的眼神未免就有點古怪。

展雲飛拱了拱手,「老爺請兩位幽蘭堂說話。」

幽蘭堂是神仙府的主院,蘄春蘭和蘄如玉,以及蘄春蘭的夫人游氏都住在幽蘭堂中。展雲飛帶領李蓮花和方多病踏入幽蘭堂。只見牆頭門外人影隱約,在廊前屋後更是站立著七八位白衣劍士,人人神情肅然,嚴加戒備。

李蓮花贊道:「展大俠果然了得,訓練出這許多劍士,人人武功高強,都是人才。」

方多病也道:「幽蘭堂固若金湯,其實蘄伯父不必害怕,有展大俠在,何事不能解決?我等遠道而來,倒是多餘了。」

李蓮花乃是真心讚美,方多病卻是故意諷刺,展雲飛淡淡掠了李蓮花一眼,那眼神仍舊很古怪,「過獎了。」

方多病嗆了口氣,正待再說兩句,幾人已走到幽蘭堂正廳門口。

蘄春蘭就在門前等候,滿臉焦急,一見方多病便把他一把拉住,「你們可明白了那繡花人皮的含義?」

方多病莫明其妙,愕然道:「什麼含義……」蘄春蘭失望至極,連連跺腳,「雲飛,你告訴他們,冤孽冤孽,我那……我那苦命的如玉……怎會惹上這種魔頭……」展雲飛關上大門,請方多病和李蓮花上坐,蘄春蘭在一旁不住走來走去,顯得很是煩躁。

原來蘄春蘭的女兒蘄如玉右腳微跛,個子甚矮,也不是什麼身高八尺一寸的奇女子,她跛了右腳,很少出門,蘄春蘭本打算將女兒嫁與展雲飛,了卻一樁心事。蘄如玉雖然跛腳,但年方十八,家財萬貫,容貌清秀,展雲飛雖然年紀大些,卻也是一代俊傑,在蘄春蘭看來本是樁再合適不過的姻緣。誰知展雲飛出言謝絕,不願迎娶蘄如玉,蘄如玉大受打擊,有一日偷偷溜出蘄家,和婢女幾人在城郊遊玩,排遣心情,卻將一個男人撿回蘄家,這男人自是魏清愁了。

魏清愁年紀既輕,又是英俊瀟洒,語言溫柔,不過月余兩人結下婚姻之約。蘄春蘭本來不悅,但魏清愁人品俊秀,深得游氏喜愛,也不曾聽聞什麼劣跡,加之女兒成婚的嫁妝細軟早已備好,被游氏再三慫恿,也就答應了這門婚事。

一日深夜,蘄春蘭夜起拉屎,突然看見一道人影在牆上緩緩搖晃,形狀古怪至極,他探頭出去,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魏清愁穿著一件白袍,在門外花廊地上爬動,就如一條人形的蠕蟲,不住發出低低的怪笑聲,蠕動著往門口方向爬去。蘄春蘭往門口方向一看,只見幽蘭堂大門口站著一位面戴青紗的白衣女子,長發及腰,她面戴的青紗上依稀斑斑點點全是血跡,白衣上也儘是血跡,右臂懸空,竟是斷了一截。蘄春蘭嚇得魂飛魄散,一口痰堵在咽喉就昏死過去,等到白日醒來,卻是躺在自己床上,詢問游氏,游氏反說他半夜夢鬼,胡說八道!

但經此一事,蘄春蘭對魏清愁不免起了許多疑心,婚姻之期越近,越是寢食難安,終於忍耐不住,派遣展雲飛上京師調查魏清愁。然而展雲飛一去一來耗時月余,蘄如玉和魏清愁按期成婚,誰知新婚之夜,便發生了如此詭異可怖之事!蘄春蘭想起那夜看見的魏清愁和女鬼,害怕至極,日夜擔心那女鬼害死魏清愁之後,尚要害死蘄家全家,將人人剝皮繡花,故而恐懼至極。

展雲飛性情冷淡,說話簡練,故事說得半點也不動聽,方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