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窟窿 三、閻羅王

「聽懂什麼?」方多病瞪眼看著李蓮花,「難道你就聽出來射死『黑蟋蟀』的兇手了?難道還能聽出來幾十年前嚴夫人為什麼要殺嚴青田?」他心裡半點不信,雖說李蓮花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小聰明,但是依據佘芒所說的案情實在過於簡單又撲朔迷離,何況又怎知那文卷里記的哪句是千真萬確,哪句是信口開河?

李蓮花攤開手掌,很惋惜地看著手心裡的「傷痕」,「我什麼也沒聽出來,只聽出來嚴家姓嚴,『閻羅王』也姓閻。」

方多病一呆,「你說——嚴家白水園就是黃泉府?嚴青田就是『閻羅王』?」

李蓮花嘆了口氣,「如果嚴青田就是『閻羅王』,那麼他應該身負絕代武功,又怎會死在他夫人刀下?難道他夫人的武功比他還高?」

方多病又是一怔,「這個……這個……自古那個英雄難過美人關……一不小心死在牡丹花下,也是有的。」

「這是疑問一。」李蓮花喃喃道,「撇開嚴青田為何會死在嚴夫人刀下,那『窟窿』里和『牛頭馬面』死在一起的人,又是誰?」

方多病嘿了一聲,「這二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閻羅王』。」

李蓮花似乎全然沒有聽見方多病的話,繼續喃喃道:「這是疑問二。再撇開嚴青田之死和屍骨的身份之疑,在『窟窿』中失蹤的阿黃又怎會淹死在五原縣河中?」

方多病哼了一聲,「你又怎知他不會受到刺激被嚇瘋自己去跳河?」

李蓮花道:「這是疑問三。最後一個疑問,什麼東西在『窟窿』底下射死了『黑蟋蟀』?」

方多病道:「你問我我問誰?這……這些和『閻羅王』有什麼關係?」

李蓮花很遺憾地看著他,就如往常看他的那種目光……就像看著一頭豬,「你當真沒有聽見?」

「聽見什麼?」方多病簡直要發瘋,剛才那啰唆的佘芒把嚴家的故事說了五六遍,他當然字字句句都聽見了,卻又沒有聽出個屁出來。

李蓮花非常惋惜地搖了搖頭,「佘芒說,嚴青田的屍體被放在義莊,最後失蹤了。」

方多病道:「那又怎麼樣?」

李蓮花慢吞吞地道:「你莫忘了,嚴家並非沒人,還有管家嚴福在。何況嚴家是在『兇案』後『不久』方才被火焚毀,一度它還是很有錢的。身為白水園管家,即使家破人亡、家財敗盡也要留下看守故土的忠僕,嚴福卻沒有將嚴青田的屍身收回下葬,那是為什麼?」

方多病悚然一驚,他竟然絲毫沒有聽出有什麼不妥出來。的確,為何嚴福沒有將嚴青田風光下葬?

李蓮花身子前傾,湊近方多病身前,看著他震驚的表情,臉上帶著愉快的微笑,「為什麼嚴福沒有將嚴青田下葬?可能性有兩個:第一,嚴青田有問題;第二,嚴福有問題。」

此言一出,方多病當真大吃一驚,失聲道:「嚴青田有問題?」

李蓮花道:「無論是嚴青田有問題還是嚴福有問題,你莫忘了,他們都姓嚴。」

方多病驟然站起,臉上變色,「你是什麼意思?你說……你說……」

李蓮花在這時候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所以我說,我怕『閻羅王』找上門來,你卻不懂。」

方多病重重坐了下來,心裡的震驚卻尚未褪去,正要說話大大表示一番對李蓮花推測的不信之情,突地門外篤的一聲輕響,有人輕敲了大門一下,正巧李蓮花悄悄說到「我怕『閻羅王』找上門來」。方多病聽著這一聲敲門聲,竟剎那出了一身冷汗。

「請問……青……青天大老爺……在家嗎?」一個怯生生、非常微弱的女子聲音在門外問。

方多病和李蓮花面面相覷,李蓮花一聲輕咳,溫和地道:「姑娘請進。」

大門被緩緩推開,門外站著一個衣裳襤褸、面有菜色的年輕女子。她手裡提著一個竹籃,竹籃里一隻母雞,「青天大老爺,請大老爺為我家阿黃伸冤——我家阿黃死得好冤啊——」

方多病看著那隻小母雞,心中一種不妙的感覺油然升起。

那女子看著方多病華麗的衣裳,目中驚惶畏懼之色更盛,忽然撲通一聲跪下,「民婦……麗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孝敬青天大老爺,阿黃留下的銀錢只夠買只雞……請青天大老爺為我相公伸冤,伸冤啊!」她趴在地上不住磕頭。那隻母雞自竹籃中跳下,昂首挺胸地在方多病和李蓮花足前走來走去,顧盼之餘尚灑下雞屎若干。

李蓮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覷,李蓮花語氣溫柔,極有耐心地道:「黃夫人請起,你說阿黃乃是冤死,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對女子一貫特別溫柔體貼,方多病卻只瞪著那隻小母雞,心中盤算著如何將它趕出門去。

那位衣裳襤褸的年輕女子正是花粉販子阿黃的妻子,姓陳名麗華,剛從店小二大白那裡聽說了有大官兒微服私訪,便提了只母雞過來喊冤。「冤枉啊,佘大人說阿黃是溺死水中,但他分明臉色青青紫紫,還七竅流血,用銀針刺下,針都黑了,他定是被人毒死的!我家阿黃水性好誰都知道,他是不可能溺死的!青天大老爺明察!要抓住兇手,讓我家阿黃瞑目啊!」

方多病奇道:「阿黃是被人毒死的?」

陳麗華連連點頭。

李蓮花溫言道:「原來阿黃竟是被人毒死的,屍體卻浮在五原河中,啊,啊,這其中可能有兇手殺人拋屍。黃夫人且莫傷心,我家公子定會替阿黃伸冤,查明兇手。你先起身,把雞帶回去吧。」

陳麗華聞言心裡大松,這兩位青天大老爺也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威嚴可怕,看來世上的清官,畢竟還是有的,不禁大為感激,「不不,那隻雞是孝敬兩位大人的,我怎麼能帶回去?」

方多病道:「那個……本官不善殺雞……」

李蓮花截口含笑道:「黃夫人,為百姓伸冤,還天地正道,是我家公子的職責,天經地義。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食皇糧者,自然要為天下謀福,所以你這隻母雞,也就不必了吧?」

方多病哼了一聲,淡淡地道:「師爺所言不錯。」

陳麗華對方多病磕了八個響頭,「只要大人們為我相公伸冤,我來世做牛做馬,也感激兩位大人。」

李蓮花啊了一聲,「我不是什麼大人……」

陳麗華突地轉了個方向,也給他咚咚磕了八個響頭,「民婦走了。」

她也確實質樸,說走就走,那隻母雞卻是說什麼也不帶走,李蓮花和方多病相視苦笑。過了一會兒,那隻雞突然鑽入東面柜子底下,方多病只得裝作沒有瞧見,「阿黃竟是被毒死的?真是奇怪也哉……這件事真是越來越離奇了,喂?李蓮花!李、蓮、花!」他咬牙切齒地看著俯下身子捉雞的李蓮花,「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捉雞?」

「不能。」李蓮花道。

「明日我送一千隻一模一樣的母雞給你,你現在能不能爬回來和本官繼續討論案情?」

「啊……」李蓮花已經把那隻雞從柜子底下捉了出來,他拎著雞翅膀,對著方多病揚了揚,微笑得十分愉快,「這是一隻妙不可言的雞,和你吃過的那些全然不同……」

方多病耳朵一動,驟然警覺,「哪裡不同?」

李蓮花把母雞提了出來,「不同的就是——這隻雞正在拉稀。」

「你想說什麼?」方多病怪叫一聲,「你想說這隻雞得了雞瘟?」

「哎呀,」李蓮花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說,明天你千萬不要送我一千隻和這隻一模一樣的雞而已。」他在小母雞身上各處按了按,拔去一處羽毛,只見雞皮之上有些淡淡的淤青。

突然,噗的一聲,那隻母雞又拉了一團雞屎,方多病啊的一聲叫——那團雞屎裡帶了些血,「它……它怎麼會這樣?」

李蓮花惋惜地看著那隻似乎還正青春的母雞,「你在小遠鎮買一千隻雞,只怕有九百九十九隻會是這樣的,所以你千萬不要在這裡買雞送我,好歹也等我再搬次家……這裡的風水實在不怎麼美……」

「難道那阿黃的老婆居然敢在母雞里下毒,要謀害巡按大人?」方多病勃然大怒,咬牙切齒,渾然忘記自己其實不是巡按,重重一拍桌子,「這刁民刁婦,委實可惡!」

李蓮花微微一笑,「大人莫氣,這隻雞雖然不大好吃,但也不是得了雞瘟。剛才買菜之時,我仔細看過,大凡小遠鎮村民所養之牲畜,大都有些拉稀,模樣不怎麼好看,喜歡長些斑點之類的毛病,倒也不是阿黃老婆在母雞里下毒。」

方多病瞪著那團帶血的雞屎,「你硬要說這隻雞沒有問題,不如你就把它吃下去如何?」

「吃也是吃得的,只消你會殺雞且能把它煮熟,我吃下去也無妨。」李蓮花漫不經心地道,「你在這裡慢慢殺雞,我出門一下。」

方多病奇道:「你要去哪裡?」

李蓮花望了望天色,正色道:「集市,時候不早了,也該去買晚飯的菜了。」

方多病張口結舌,卻又說不出什麼不對來,當下重重哼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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