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觀音垂淚 三、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

庭院中眾人雖已沒了喝酒的興緻,卻還在談論笛飛聲的來意。關河夢心神不定,方多病也暗暗奇怪:經過笛飛聲這麼一擾,蘇小慵竟然還不回來?難道真的出了事?但在野霞小築又能出什麼事?

喜筵很快散去,大多數賓客紛紛離去,肖紫衿在外送客,未過多時,野霞小築只餘下十來位與他相交較深的好友。方多病已忍不住從方而優身邊遠遠逃開,和關河夢一起四處尋覓蘇小慵的下落,方而優卻將李蓮花叫住。

李蓮花本坐在第七席發獃,突地被方而優叫住,滿臉茫然之色,只聽方而優問道:「你姓甚名誰,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出生?」

李蓮花啊了一聲,「我姓李,叫蓮花……那個……戊子年,七月初七,子時生。」

方而優嗯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父母為誰,家裡可有餘產?」

李蓮花歉然道:「家中父母雙亡,有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名叫李蓮蓬。還有髮妻一人……」方而優眉頭一皺,只聽李蓮花繼續說下去,「小妾一人,但因家鄉貧困,瘟疫流行,髮妻和小妾都已過世多年……」

方而優道:「你既是當世神醫,怎會髮妻和妾氏都因瘟疫而死?」

李蓮花正色道:「只因髮妻因瘟疫而死,我方才奮發圖強,花費十年光陰苦練醫術。」

方而優臉上不見喜怒之色,上下看了李蓮花一陣,「你家住何方?家鄉特產何物?」

李蓮花對答如流,「我家住苗疆思毛山,家鄉特產乃是一種劇毒木薯,生食有劇毒,用清水浸泡之後再烤熟食用,味道卻十分鮮美。」

方而優微微一怔,「你那起死回生的醫術,原來出自苗疆?」

李蓮花連連點頭,「思毛山上有一種異草,果實生滿茸毛,共有一百三十五粒籽,顏色是青中帶黃,莖上僅有兩片葉,籽上茸毛約有半寸長短,折斷之後它流出鮮紅色汁液,猶如鮮血……」

方而優沉吟了一陣,他本料定李蓮花滿口胡言,但卻是越聽越難以斷定他是否胡說,如果李蓮花真是出身苗疆蠻荒之地,又曾有髮妻小妾,無論何曉鳳怎樣中意,「方氏」不能和他結親。

正在此時,突地方多病從廂房中快步奔了出來,大叫道:「死蓮花快來,蘇姑娘受了重傷……」他一句話未說完,肖紫衿橫抱一人自洞房中大步走出,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淨,顫聲道:「婉娩她……她被角麗譙下了劇毒……」方多病一句話哽在咽喉,瞪大眼睛看著昏迷不醒的喬婉娩,心裡驚駭異常。

眾人聽聞蘇小慵出事的消息本已吃了一驚,猛地又見肖紫衿把喬婉娩橫抱了出來,更是大吃一驚!有人咬牙切齒地道:「我終於明白笛飛聲那惡賊為何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原來是聲東擊西,讓角麗譙這妖女對後房的兩位姑娘下手!真是奸詐險惡,可惡至極!」稍有頭腦的卻不免奇怪:角麗譙給喬婉娩下毒自是大有道理,卻為何只是傷了蘇小慵?以角麗譙的心性和武功,一百個蘇小慵也是順手殺了。

李蓮花也是大吃一驚,卻見肖紫衿抱著喬婉娩大步向他走來,騰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臉色蒼白異常,沉聲道:「跟我來!」李蓮花喂了一聲,肖紫衿的武功何等了得,他伸手來擒,饒是笛飛聲也未必能輕易避開。李蓮花被他一抓就抓正衣領,肖紫衿比他高大,手臂一抬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大步走向最靠近的一間廂房。眾人眼見肖大俠出手搶神醫,目瞪口呆,只聽那廂房的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將李蓮花、肖紫衿和昏迷不醒的喬婉娩關在了裡面。

方多病忍不住奔到那房門前,鼻子突然撞上一堵肉牆,他倒退三步,才看見不知什麼時候白江鶉已擋在房門之前,臉色有些變。白江鶉身肥如梨,體形碩大,居然輕功了得,這一掠無聲無息,方多病竟然沒半分警覺,只聽他道:「等一等。」方多病揉著很痛的鼻子,「可是蘇姑娘那邊也……」紀漢佛冷冷地截斷,「那裡有關河夢。」石水目光奇異地看著緊閉的廂房,嘴邊似笑非笑,看不出究竟他是變了臉色,還是幸災樂禍。

廂房之中,肖紫衿抓著李蓮花大步入內,左手輕輕把喬婉娩放在床上,右手卻牢牢地抓著李蓮花,臉色蒼白至極,目中神光暴長,近乎狠毒地盯著他,一字一字壓低聲音道:「我不管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活她!算我……求你……」

李蓮花目瞪口呆,「你——」

肖紫衿另一隻手掐住他的咽喉,極低沉地道:「相夷……求你……救她……」

李蓮花道:「我不是……」

肖紫衿手上加勁勒住他的喉頭,目中神色痛苦異常,「你不用爭辯,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怎能認不出你?你救她!這世上除了『揚州慢』,誰也……救不了她……」

李蓮花被他勒得臉色蒼白,眼色很是無奈,嘆了口氣,「我不是不救她,紫衿你要先放開我。」

肖紫衿怔了一怔,緩緩鬆開了掐住李蓮花脖子的手,突然顫聲道:「我絕非怪你不死……」

李蓮花微微一笑,「我明白。」他拍了拍肖紫衿的肩,「你們今日成婚,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肖紫衿目中流露出複雜至極的痛苦神色,低低一聲如負傷野獸般的號叫,「你先……救她……」

李蓮花在喬婉娩身邊坐了下來,輕輕掠了掠她的髮絲。肖紫衿從懷裡取出一張揉得不成形狀的信箋,緩緩放在喬婉娩枕邊。那是一張喜帖,也就是肖喬聯姻所發的紅色喜帖,上面寫著幾個字:冰中蟬,雪霜寒,解其毒,揚州慢。

這「冰中蟬」之毒,在天下劇毒之中名列第二十八,因其入口冰寒,容易察覺,所以並不是什麼特別厲害的毒物,也很少有人會中其毒。冰中蟬入口,只要口中沒有傷口,及時漱口吐出,並無大礙。但若是口中有傷口,又誤食冰中蟬,那劇毒會順血而入,直下腸胃,半個時辰之內,內腑會結成冰,將人活活凍死。解救之法多為驅寒取暖,但往往驅寒藥物尚未生效,身體尚未被焐熱,病人就已凍死,所以難以救治。唯一比較可行的治療之法,便是尋覓一位內功精純的好手,以至純內力護住內腑,借之與劇毒相抗,等候冰中蟬藥性發作過後,病人不但平安無事,而且自此終生不畏寒冷,可謂因禍得福。而天下內功心法,論至純至和,首推「揚州慢」,這抗寒的內力若是有一絲霸氣,便會傷及因受凍而極其脆弱的腑臟,令病人速死。

喬婉娩的臉色仍很紅潤,新娘的麗妝猶在。她顯得端莊典雅,猶如陷入淺眠之中,只是觸及她的肌膚,便會覺得一絲寒意自肌膚深處滲透出來,接觸得越久,那絲寒意越是讓人難以忍受。

李蓮花看著那紅色喜帖上的十二個秀麗的小字,那字跡雖然潦草,卻不知為何有一股風姿搖曳的極美之態,他嘆了一口氣,「角大幫主可謂煞費苦心……」他未接著說下去,肖紫衿突然醒悟:角麗譙給婉娩下毒,只怕便是為了試驗李相夷是否還活著,只要喬婉娩毒傷痊癒,便知李相夷還活著。但就算他還活著,給喬婉娩療傷也必元氣大傷,許久不得復原,便萬萬不是笛飛聲的對手。

李蓮花見肖紫衿臉色大變,突然微微一笑,「因為這十年之中我得到了一本醫道奇書,上面載明了各種傷病的治療方法,這冰中蟬的解毒之法,以『紅心雞蛋三個,寒冬梅花六十朵,十日之內的落雪三升,蜂蜜一升,五彩公雞一隻,烈酒五升』,大火熬制一碗水服下就好,倒也不必以內力救治。」

肖紫衿沉聲道:「這都是易得之物,我去找。」

李蓮花看他推開房門,身形剎那消失,那輕功身法比起對敵快得多,不免嘆了口氣,心裡有些後悔,早知他武功進步如此,實該說要紅心雙黃雞蛋一斤,寒冬金盞白梅六百六十六朵,天山雪蓮蜜一升,有四條腿的公雞一隻,大內上膳美酒一壇才是。念頭轉完,他扶起喬婉娩,垂眉閉目,「揚州慢」至純至和的內力自她背心透入,瞬息之間游遍她全身經脈,助她抗寒。

他確是四顧門當年墜海失蹤的李相夷,只不過十年光陰,在這個人身上留下的印記比誰都多,當年……他只是個孩子……如今他身負笛飛聲「摧神掌」傷,兩年之內便會理智全失,變成瘋子,一身武功早已毀去十之七八……若是濫用真力,瘋狂之期便會提早。

事到如今,當年紅顏嫁與摯友,悲傷嗎?悲哀嗎?李蓮花微笑,他已不再是個孩子,能看到悲傷,也能看到歡樂。有些事,其實未必如看起來那般不好,比之嫁與李相夷,能嫁與肖紫衿,或許是幸運得多。他的功力已經毀去十之七八,若讓肖紫衿在旁邊看著,必定會看出端倪……角麗譙不是要讓他功力減退,她是要他發瘋……那些糟糕的事,實在不該讓今日成親的人知道……李蓮花徐徐運氣,喬婉娩體內的寒毒一分一分減退,屋裡一片寂靜。

在另一間廂房之中,關河夢卻是驚怒交集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蘇小慵。蘇小慵倒在喬婉娩閨房隔壁的廂房之中,廂房中四壁都是血跡,顯然蘇小慵和人動過手,在房中負傷而戰了很久,只是房外喜樂震天,人人都在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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