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經聲佛火 一、出家人不打誑語

佛州清源山。

清源山是個小山,山上有樹,山下有水,山裡有人家,其中一家叫作百川院,是四顧門「佛彼白石」的住地,江湖中人敬仰不已、視為聖地的地方;另外一家叫普渡寺,是個廟。

這個廟和普通的廟沒有什麼不同,廟裡都有個老和尚,叫作方丈。普渡寺的方丈法號「無了」,是個慈眉善目、羅漢風菩薩骨的老和尚。普慧所說的「偶得重病,群醫束手」的方丈,就是這位無了方丈。

無了方丈隱居清源山已有十餘年,聽說曾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但執掌普渡寺後以清修度日,平時甚少出門,每日只在方丈禪室外三丈處的舍利塔旁散步練武,為人慈愛,突患重病,寺中上下都很擔心。

五丈來高的舍利塔在日光下泛現著寺廟樸素、莊嚴、祥和的氣氛,舍利塔的影子映得房中清幽靜謐,經聲朗朗,眾和尚正在做早課。

李蓮花瞪著滿面微笑、端坐床上的無了方丈,半晌吐出一口氣,「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作『出家人不打誑語』?」

無了方丈莞爾一笑,「若非如此,李門主怎麼肯來?」

李蓮花嘆了口氣,答非所問,「你沒病?」無了方丈搖了搖頭,「康泰如昔。」李蓮花拍拍屁股,「既然你沒病,我就走了。」他轉身大踏步就走,真的沒有半分留下的意思。

「李門主!」無了方丈在後叫道。李蓮花頭也不回,一腳踩出了門口。

「李蓮花!」無了方丈逼於無奈,出言喝道。李蓮花停了下來,轉身對他一笑,很斯文地走了回來,拍拍椅子上的灰塵坐了下來,「什麼事?」

無了方丈站了起來,微微一笑,「李施主,老衲無意打聽當年一戰結果如何,只是你失蹤十年,為李施主擔憂悔恨之人不下百十,你當真決意老死不見故人?」

李蓮花展顏一笑,「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無了方丈溫言道:「見,則解心結,延壽命;不見……」他頓了一頓,「不見……」

李蓮花撲哧一笑,「不見,就會短命不成?」

無了方丈誠懇地道:「當日在屏山鎮偶見李施主一面,老衲略通醫術,李施主傷在三經,若不尋訪昔時舊友齊心協力,共尋救治之法,只怕是……」李蓮花問:「只怕是什麼?」

無了方丈沉吟良久,緩緩地道:「只怕是難以度過兩年之期。」他抬起頭來看著李蓮花,「老衲不知李施主為何不見故人,但老衲斗膽一猜,可是因為彼丘?其實彼丘十年來自閉百川院,他的痛苦,也非常人所能想像,李施主何不放寬胸懷,寬恕了他?」李蓮花笑了笑,緩緩地道:「老和尚很愛猜謎,不過……全都猜錯……」

正在這時,小沙彌上了兩杯茶。無了方丈微微一笑,轉了話題,「定緣,請普神師侄到我禪房。」小沙彌定緣恭敬道:「普神師叔在房內打坐,定緣不敢打攪。」無了方丈點了點頭,小沙彌退下。

「普神師侄自幼在普渡寺長大,乃本寺唯一一位精研劍術的佛家弟子,和『相夷太劍』一較高下乃是他多年心愿。」無了方丈道。李蓮花啊了一聲,「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無了方丈道:「『相夷太劍』也已死了?」李蓮花咳嗽一聲,「這就是李相夷的不是了,在他活著的時候竟忘了寫一本劍譜……」無了方丈苦笑,搖了搖頭。

突然窗外轟的一聲震響,有什麼東西轟然而倒,李蓮花和無了方丈抬眼望去,只見普渡寺後院中一棵五六丈高的大樹自樹梢折斷,如房屋般的樹冠轟然倒地,壓垮了兩間僧房,兩個僧人自房中奔出,仰望大樹,滿臉驚駭,渾然不解這樹怎麼倒了?很快樹冠之下聚集了大批僧人,無了方丈和李蓮花也趕了過去,瞧了一瞧,似是樹冠先被蟲所蝕,又被風颳倒。

這雖然是一件古怪事,但也非大事,無了方丈讓眾僧散去,仍去讀經掃地。李蓮花陪無了方丈在寺里走了幾圈,無了方丈微笑道普渡寺素齋甚好,廚房古師父一手素松果魚妙絕天下,不知李蓮花有否興緻一嘗?李蓮花正要答應,突然有小沙彌報說柴房冒煙,裡頭少了許多柴火,可能裡頭起了悶火,已燒了一段時間,無了方丈不便陪客,李蓮花只得告辭出門,心下大嘆可惜。眾僧見奄奄一息的方丈瞬息之間恢複如常,不免心裡暗贊李蓮花果是當世神醫,醫術精妙無比,名不虛傳。

李蓮花出了普渡寺大門,回頭之時,只見普渡寺那舍利塔上飄起了幾縷黑煙。他嘆了口氣,而後打了個哈欠,往他蓮花樓走去。普慧大師用四頭牛花了十來天的工夫把他從薛玉鎮請到了清源山,那棟蓮花樓就放在普渡寺之旁。他摸了摸新補上去的那塊木板,對普慧和尚的細心滿意至極,隨後舒舒服服地踩進修補一新的家裡,在裡頭東翻西找,不知找些什麼東西。

正當李蓮花一腳踩進蓮花樓關上大門的時候,一騎奔馬從清源山山道上奔過——也即從蓮花樓門口奔過,只是馬上乘客並不識得那棟房屋是什麼東西,徑直狂奔入百川院。

顯然來人是百川院弟子——如果李蓮花看到他或者他看到李蓮花都會大吃一驚,這位策馬過李蓮花門口而不識的人,正是十幾天前採蓮庄的郭禍郭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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