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是殷商時期直到西周初期通行的一種字體,距今已有三四千年的歷史,因為是刻在龜甲和獸骨上的,所以通稱「甲骨文字」。
清光緒年間,河南安陽西北的小屯村一帶,農民在田間耕種,經常翻出許多已經石化了的龜甲和獸骨。這種骨化石能夠入葯治病,中醫叫作「龍骨」。其中有許多骨片上刻有文字。光緒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這種龍骨引起北京國子監祭酒金石學家王懿榮的注意,開始大力搜尋。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北京,王懿榮投池殉難。王氏所收的甲骨轉到了劉鶚手中,在羅振玉的支持下,1903年劉鶚出版了《鐵雲藏龜》。此書的問世,使甲骨文字很快得到學術界的重視,先後有許多學者從政治、經濟、歷史、文化及書法等多種角度,對這些殷商資料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研究。因為出土於安陽,所以有「殷墟文字」之稱,或叫作「殷契」。近年在洛陽、鄭州、山西及陝西等地也有出土,所以,殷墟一詞用之不妥。甲骨文的內容以占卜為主,故也有「卜辭」之說,但仍不盡切合,因為還有記事文字,所以,還是名為「甲骨文字」較為貼切。
從清光緒末年到現在,發掘收存的甲骨片已逾百萬,單字數量約4500,其中經文字學家不懈努力,已有1500左右可以識讀釋義。可以斷言,殷商甲骨文字是已經能適應社會發展水平的相當成熟的文字體系。前一章我們所揭示的漢字的藝術素質,在甲骨文中已經得到了極其充分的展現。
甲骨文的書刻者,對甲骨文在形式上所顯示的藝術素質,無疑有非常深刻的體悟,在書刻過程中,他們以此為基質,充分發揮自己傑出的創造才能,掀開了中國書法藝術史輝煌的開篇。
貌似簡單而實則不易穩定的獨體字,書刻得字字珠璣。字形或長或扁,或方或圓,或正或欹,似乎都只是隨「象」賦形,而其實不然。每一個「象」都已轉化為筆畫的組合,大多以「形」是否和諧美觀為最終標準。因此,同一字,在此可能簡,在彼可能繁;同一物象,在此可能取其正面來造型,在彼則可能取其側面來表現,或者,在此直立,在彼則仆卧……處處都顯示出了超人的巧思。
合體字亦然。雖然偏旁、部首的位置、形狀,已經大體成為定局,但是書刻者們總能依據實際需要作出合理的藝術構思上的調整。左右結構,或者以左倚右,或者以右迎左,或者左右互為依倚;上下結構,或上覆下,或下托上,或上下合抱;左中右、上中下、包圍、半包圍等等類型,也都時有變化的匠心。有時,為了美觀的需要,在不影響字義的前提下,連結構類型也可以相互轉化,如本為上中下結構,可以轉為左中右,反之亦然;本為上下結構,可以轉為左右結構,反之亦然;不一而足。後世在字形結構上的種種騰挪變化的藝術發揮,在甲骨文書刻者中都能找到始作俑者。
有人說,上述的種種變化,是甲骨文字還未完全成熟的表現。這固然是正理。但如果細心體察,藝術上的考慮也是不容忽視的。這一點,結合章法來看會更清楚。由於骨、甲形狀的限制,甲骨文多數縱向排列。為了整齊、美觀,單字往往也呈縱長取勢,橫的方向不欲其展,縱的方向則不妨恣肆,雖然有時還不免錯落,而大勢卻已甚嚴謹。字形的繁簡、欹正、立卧,結構類型的調整轉化,體勢的依倚、相生,都不是隨意所之、信手而致,應該看到也都是意有所屬的。
在鍥刻上,書刻者們也同樣表現出精湛的技藝和獨特的追求。雖然是在堅硬的甲、骨上運刀作書,而點、線竟毫不猶疑扭曲,都很勁健有力,絕非等閑可得,必是付出了艱苦的訓練和陶鑄的。條件簡單,似乎不易展示個性,竟也不盡如此。在研習較深入的書家眼裡,不同作者、不同時代,刀意迥然,或峭峻雄渾、刀意淋漓,或纖秀婉媚、冰清玉潔,或凝重挺健、嚴謹工穩,或荒率簡陋、稚氣可掬,又都能簡潔古樸,絕不單調浮薄。
現在,研究者們已經可以通過字形、刀意來判斷書刻者的時代先後、書風差異了,這絕不是後人的一廂情願,也不僅僅是當時自然形成的格局,而一定是蘊含著書刻者們個人慧心的。
因此,我們不妨說,作為大、小二篆前身的甲骨文,已經取得了相當的藝術成就,它無疑是後來書法發展中極其重要的基礎。今天,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書法家認識到了這一點,雖然「甲骨文字」已經沒有實際應用的價值,但殷商甲骨文遺迹作為一種法書,仍然是很珍貴的。甲骨文書法已經成為一個可以專攻的課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