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魂歸

天色雖然已經黑透了,但小院門口的燈還可以照得見路。

這條小路上有圍牆圈著一個個小院,遠處是大片的水田,夏季里的池塘里種滿了荷花,荷葉田田,在如水的月光下,像盛著銀水的碧碗。

有蛙聲輕輕傳來,顏茴嗅著這特有的田園氣息,心裡不知不覺地安寧下來,因為電腦帶來的困擾也變小了很多。

抬頭望去,看到一路的房子里都還亮著燈。水泥路面鋪得很平整,路邊堆著一些碎磚,她繞著磚頭進了自己的目的地——鄰居老趙家。

趙叔叔家一直都是大家羨慕的家庭,幸福美滿,老兩口恩愛,唯一的兒子趙學誠又一直是縣裡的第一名,特別有出息。

顏茴小時候經常聽到別家的家長教訓自家孩子時都會說:「你怎麼這麼沒用,要是有人家趙家孩子的一半就好了。」

也似乎是因為這句話,趙學誠成了孩子們的公敵,他對大家並沒有敵意,卻因為太優秀而讓別人活在他的對比之下。

顏茴小時候也不太理他,總是看著他孤單地走在放學的路上。兩家離得很近,趙學誠總是走在前面,而她在不遠不近的後面跟著。

她那時雖然還小,但幼小的心也能感覺到他的孤單和不快樂,她的心裡覺得很傷感。終於有一天,她鼓足了勇氣,上前跟他說話。

「明天是不是你值日?」

趙學誠歡喜地轉過身來,望著她,臉上是巨大的驚喜。

顏茴裝成不在乎的樣子說道:「老師說了,值日生要自己帶抹布。」

從此以後,兩人有了小秘密,大家都守著秘密,在人前依然不說話,但在回家的路上,總會交談幾句。

顏茴笑著想,那個時候都說什麼呢?無非是哪個老師喜歡出什麼題,班長打了什麼小報告,數學為什麼那麼難,什麼時候的桔子最好吃等等。兩個小學生走在回家的路上,說著關於孩子的話題。

再後來,趙學誠因為成績優秀上了最好的中學,顏茴考上了離家近的學校,兩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說話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過了這麼多年,顏茴回想起當初的那些日子,自己都笑了。雖然後來自己也悄悄地關注過他,但這個太過優秀的男生似乎和自己的世界無緣,總感覺他不像是真實存在的人,太完美無缺了。雖然顏茴也隱隱感覺到趙學誠不快樂,但在那種光環之下,他又沒有理由不快樂。

後來不出大家所料,他以優秀的成績出國讀書,偶爾聽到消息,也是拿了豐厚的獎學金。

如果不是母親再次提起他,也許顏茴已經把這個天才給忘記了。普通人會嚮往天才,卻不會真正地接觸他們。

顏茴走到那個小院門口,很普通的小院,卻誕生了一個天才,誰說的,投胎也是個技術活。

敲了敲門,裡面傳來聲音:「誰啊?」

「是我,顏茴。趙叔叔,我來看你們的。」

許久,門打開了,一個老人走了出來,顏茴在燈下看到趙叔叔的樣子時,大吃了一驚,怎麼一年不見就像是老了二十歲,從一個活得有滋有味的中年人一下子變成了老者。

趙叔叔仔細打量了一下顏茴,最後才認出來:「小顏,真是你啊!長大了,都快認不出了。」

這時從屋裡走出一個女人,對著外面嚷嚷道:「誰啊?是不是誠兒?」

顏茴不知道怎麼回事,看樣子兩個老人都很不對勁。阿姨的眼睛像是看不見東西了,而且神經看上去也不太正常,她的眼裡充滿了疑問。

「趙叔叔,我來看看你們。」顏茴把從家裡提來的大禮包放在屋裡的桌上,卻看到阿姨痴痴獃獃的表情。

趙叔叔擦了擦眼睛說:「都怪我,我不該把他送出國啊!那孩子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挫折。」

顏茴像是明白了什麼,她啞著嗓子問:「是不是誠哥出什麼事了?」

一提到這個名字,趙學誠已經痴呆的母親忽然狂躁起來:「誠兒,誠兒回來了,我看到了,他就在外面站著,沒錯,我要開門去。」她站起來就往院子里沖。

「誠兒死了,回不來了,別再去了,老太婆,別再想了。」趙叔叔攔著已經發瘋的阿姨,好不容易才安撫好這個可憐的老人,又給她服下安眠藥讓她休息去了。

顏茴坐在那裡,感覺這件事情實在是太突然了。前幾天母親才說小趙回來了,沒想到今天就聽到這樣的消息。

趙叔叔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怎麼了,去了國外之後就很少往家裡來電話,可能是因為快畢業了學習壓力太大。那麼好的專業,那麼優異的成績,就要拿到綠卡了,可是他卻想不開……」

「他是自己……」顏茴太過驚訝,話卡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來了。

「沒錯。你阿姨受不了打擊,當時知道消息就瘋了,前不久才從醫院出來。」趙叔叔已經白髮滿頭了。記得一年前,他還是個中氣十足、不肯退休的老頭,站在街口下象棋,滿身都是幸福自得的快樂。

在這個家裡,趙學誠一直都是快樂的源泉,可是,現在這個泉眼卻永遠地枯竭了。

看著這個破敗的家,一切都沒有變化,但是氣數卻已盡,怪不得趙叔叔會一下子老了二十歲。可是,明知道是這樣的結局,顏茴實在想不到是什麼樣的勇氣可以讓趙學誠這樣的天才拋棄一切,捨得讓最愛的父母承受這樣的打擊。她的心裡充滿了疑問,看著身邊的趙叔叔一臉的麻木。

桌子上,大紅的禮包邊上居然就是趙學誠的遺照。喜慶的紅禮包襯著黑白遺照,彷彿有一種詭異的紅光浮動,像是趙學誠的身上淋著一層鮮血。

顏茴實在呆不下去了,她害怕自己會失聲痛哭,那個總是驕傲地走在前面的男生,終於選擇了不做天才,不承擔別人的理想,終於做了他自己。

如果她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那麼,在那些歲月里,她會和趙學誠走得更近一點,她明明可以多溫暖一下那個孤單的男孩。

顏茴起身告辭,但還是按捺不住地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半個月了。唉,怎麼時間這麼難熬啊,每一天都像一年一樣。」

顏茴感覺脖子後面一緊,像是被人惡作劇地捏了一把。前幾天她才和母親視頻,母親才說是小趙來裝的電腦。可那個裝電腦的人,卻在半個月前已經死了。到底是母親在說謊,還是趙叔叔在說謊。

顏茴帶著這個疑問又看了一眼遺照,這一眼落在趙學誠的雙手上。

這是一雙修長、乾淨、漂亮的手,這雙手顏茴是那樣的熟悉,沒錯,就像陳諾思那雙手。

一個鏡頭一閃而過,那天在視頻里看到的,明明是那個大奔女拖著一隻手,那隻手應該是趙學誠的,因為出現得太快,而她只擔心陳諾思的安危,所以她當時認定是陳諾思的手。

在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了,那雙手是趙學誠的,不是陳諾思的。

可是,為什麼大奔女和趙學誠都會出現在她的視頻里?這兩個人,不,應該是兩個怨靈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顏茴頭大如斗,就算是這樣,她也感覺不到害怕,因為有一種奇怪的直覺似乎在告訴她,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那個聲音像是從心底發出的,又像是有人直接傳到她腦子裡,那是一個善意的信號。

顏茴從趙家出來後,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回走,不知什麼時候月光躲到了雲層之後,路上的那點燈光顯得很陰森鬼魅。

顏茴只好抬腿就跑,再不怕,在這個時候也會感覺有一點發毛。

到家後,母親已經睡了。顏茴一看錶,就這麼一次普通的拜訪居然用掉了三個小時,她完全沒有印象自己呆了那麼久,好像只不過說了幾句話,又好像進入了一種失神的狀態中,過了很久之後才回來。

而剛才看到的和聽得到的一切,如夢幻又似乎是真的。

顏茴不忍心吵醒母親,因為老人家的睡眠普遍都不好,她準備把疑問留到明天。

看著已經鋪好乾凈被子的床,她真的很累了。在這個熟悉的床上,她想了想今天發生的事,一路奔波回家,家裡斷掉的網線,剛剛又聽到趙學誠去世的消息,傷心、驚恐、害怕,折騰到現在也實在是累了。

她洗完澡後換上了純棉的睡衣,鑽到被子里想了想,又爬起來把放在電腦前的鬧鐘很鄭重地放到了枕頭邊上。

她永遠忘不了第一天拿到這個鐘時,她夢到了自己的父親,雖然知道這樣的夢很危險,但是,因為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夢到父親了,所以哪怕是夢,她也願意去嘗試一下。

她帶著這樣的期盼,聽著鬧鐘的嘀噠嘀噠,進入了夢鄉。

在半睡半醒間,她感覺腿邊有一團濃霧,那些濃霧看不太真切,非常黑,像流動著的一團墨汁,黑得連光吸進去都不能透過來。

顏茴的意識逐漸清醒了,想掙扎卻又動不了。

那團黑霧越來越近,朝著她的枕頭邊慢慢地移動著,是父親嗎?顏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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