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代書院的衰落和改學堂 第二節 清代獨具特色的書院

清代絕大多數書院已演變成同官學無區別的考課式書院,並同官學一樣淪為科舉的附庸。但也有幾所獨具特色、影響極大,在學術史和教育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書院。

甬上證人書院是明清之際傑出的早期啟蒙思想家、著名教育家黃宗羲創辦的。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黃宗羲應眾門人之請,赴寧波講學,遂創甬上證人書院。

甬上證人書院原為甬上證人講社,又稱甬上講經會、甬上五經會。

甬上,即以寧波為中心的浙東一帶,素有結社講論之風,故家子弟多結文社。先後有秋水社、澹園社、文業之會,又有策論會。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策論會曾聯合甬上27人,集體到餘姚黃竹浦向黃宗羲拜師求學,返回寧波後,成立講經會,根據黃宗羲「受業者必先窮經,經術所以經世」的思想作為講經會的宗旨。

講經會一反明中後期「高談性命,直入禪障,束書不觀」的學風,認真研讀儒家經典,反而招致「闔郡驚疑」,甚至有人「間出違言」。黃宗羲為了支持講經會,欣然應邀至甬上講學,正式創立甬上證人書院,並親主教席。

甬上證人書院不設固定的院址和講堂。多借僧寺、祠堂,或在學生家中講習,頗像一個流動的講學團體、學術團體。

黃宗羲在甬上證人書院講學,強調窮經、讀史、經世,力改明末空疏浮華淺薄的鄙陋學風。全祖望在《甬上證人書院記》中指出:「先生始謂學必原本於經術,而後不為蹈虛,必證明於史籍,而後足以應務,元元本本,可據可依。」重視發揚經史致世的學風,是黃宗羲學術思想的一大特色,也是甬上證人書院的獨特學風。

甬上證人書院,除重視經史、文學之外,還重視天文、地理、數學等自然科技知識的傳授,有弟子回憶說:「維時經學、史學以及天文、地理、六書、九章至遠西測量推步之學,爭各磨厲,奮氣怒生,皆卓然有以自見。」(鄭梁:《寒村雜錄·寒村七十壽序》)以經術為本,輔之以史學、文學,以及天地律算諸學,歸之於「經世」、「應務」,因而使「講堂痼疾,為之一變」。

黃宗羲在甬上證人書院教學中,提倡學生獨立思考、自由發揮,不唯司講者從,不專主一家之說,而要「參伍而觀」,「積思自悟」。這正是黃宗羲明顯的實學思想和初步民主意識在書院講學中的表現。

顏元,明末清初著名的早期啟蒙思想家和卓有貢獻的教育家。其思想特點是重習行而不尚空談,因而改號習齋。 一生潛心自修,邊事稼圃,邊讀書教學,不喜交際,不慕名利。他最得意的弟子是李塨〔gong工〕。後人稱其師生的學說為「顏李學派」,其突出特色是「實」,強調「實文,實行,實學,實用」。在教育上強調習、行、動。

漳南書院,原為河北省肥鄉縣屯子堡所建的一所義學,縣丞許三禮題此義學為「漳南書院」,郝文燦主持該學,因問學者日眾,感到有必要另覓師長,以滿足來學者的求學要求和願望。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郝文燦遠涉數百里之遙到河北博野造訪顏元,意欲聘請顏元前往主持漳南書院。開始顏元未應,後經反覆力請,顏元才答應受聘,赴漳南書院任教。但因漳水時常洪水泛濫,終於將院舍沖毀。顏元在漳南書院任教僅四個月,即歸里還鄉。

顏元在漳南書院任教的第一天,即在歡迎他講學的開講儀式上,講讀了他精心準備的《習齋教條》,表示要在漳南書院推行周公、孔子的六藝之學。他說:

昔周公、孔子,專以藝學教人。近世士子惟業八股,殊失學教本旨。凡為吾徒者,當立志學禮、樂、射、御、書、數,及兵、農、錢、谷、水、火、工、虞。予雖未能,願共學焉。一六日課數,三八日習禮,四九日歌詩習樂,五十日習射。」只在二七日習八股舉業。(《顏習齋先生年譜》卷上,商務印書館《叢書集成》初編本)

顏元在漳南書院最有價值的工作,就是為漳南書院制訂了一個宏偉的遠景發展規劃。

請建正庭四楹,曰習講堂。東第一齋西向,牓曰文事,課禮樂書數,天文、地理等科;西第一齋東向,牓曰武備,課黃帝、太公以及孫吳五子兵法,並攻守營陣陸水諸戰法,射御技書等科。東第二齋西向,曰經史,課《十三經》、歷代史、誥制章奏、詩文等科;西第二齋東向,曰藝能,課水學、火學、工學、象數等科。其南相距三五丈為院門。懸許公「漳南書院」匾,不輕改舊稱也。門內直東曰理學齋,課靜坐、編著程朱陸王之學。直西曰帖括齋,課八股舉業,皆北向。以上六齋,齋有長,科有領,而統貫以智仁聖義中和之德,孝友睦姻任恤之行……置理學、帖括北向者,見為吾道之敵對,非周孔本學,暫收之,以示吾道之廣,且以應時制。俟積習正,取士之法復古,然後空二齋,左處賓價,右宿來學。(《顏李叢書·習齋記余·漳南書院記》)

顏元以復古的形式,構想了一個近代分科大學的藍圖。雖未能得以實施,但卻提供了一幅發人深省的近代教育的早期理想模式。

阮元(公元1764—1849年)是清代考據學派的代表,這一學派在乾隆、嘉慶年間發展到高峰,故又稱乾嘉學派。其學術宗旨為「崇宋學之性道,而以漢儒經義實之」,以六經為根柢,由古書文字音訓求義理,故也稱漢學或樸學。

清代自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以後,積極興辦省城和州府縣官辦書院,書院數量大增,然而書院固有的講學傳統幾乎喪失殆盡,師徒醉心於應考的時文帖括,只求功名,不務實學。引起眾多有識之士的憂慮和不滿,尋求改革的呼聲日起,人們積極探索改革的途徑。如:程廷祚(公元1691—1767年)在《上李穆堂先生論書院書》中,要求天下書院慎選山長,並「仿蘇湖、白鹿之遺意以為教,入其中者先行誼而治經治史、務使各盡其材,以核其實,而勿責以科舉之文」。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年)陳宏謀(公元1696—1771年)為紫陽書院新訂條規,要求「每月課文兩次,講書六次,或四書,或經,或史,不拘長短」。錢大昕、楊繩武、盧文弨〔chao超〕、章學誠等都曾進行過改革,中心思想是「窮經學」,「通史學」,「博文道古」,「通經致用」,以摒棄舉業時文,但均未能從根本上扭轉書院淪為科舉附庸的局面。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阮元走上了弘揚漢學,恢複書院優良傳統的道路。

阮元從青少年起就不滿意「徒鑽時藝」的學風,決心窮究經學,廣泛涉獵自然科學,接觸西方數學和天文學。嘉慶五年(公元1800年)在出任浙江巡撫時,大膽進行書院改革,在杭州西湖孤山之麓,就昔日編纂《經籍纂詁》時的舊屋50間,創立新型書院,名為「詁經精舍」,「選高材生讀書其中」,「專肄經史辭賦,一洗舊習」。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阮元在任兩廣總督時,又親自選址,在廣州城北粵秀山上,開「學海堂」課士。

詁經精舍、學海堂的指導思想是「以勵品學,非以弋功名」,不務浮華,專勉實學。教學內容以經史為主,小學、天部、地理、演算法等兼顧。阮元強調「士子讀書當從經學始」,「欲論經濟,舍經史未由也」。而要通經,只能由訓詁通義理,「舍詁求經,其經不實」,只有掌握訓詁考據之功,才能「庶免鑿空逃虛之病」。但是,阮元極力反對為訓詁而訓詁,為考據而考據。他認為:「聖賢之道,無非實踐」,「凡所論述,期實有濟於用」,「通天地人之道」者才配稱為「儒」。所以,詁經精舍、學海堂不僅傳授經史、蒼雅、星緯、金石、考訂、文藝之學,而且傳授兵刑漕河等經濟之學。

詁經精舍、學海堂在教學方法上也有不少創新,首先,阮元雖親自任教,更強調教師共同研究,「各用所長,協力啟導」,以免門戶派別之偏見。其次,教學以學生自學和獨立研究為主,鼓勵學生「識精而思銳,不惑於常解」,提倡集體講議,辨難同異。再次,注重培養學生虛心、務實的學風。阮元反覆強調:「講學是非須實事,讀書愚智在虛心」,「不能實學者,先入之見填滿於胸,不虛心求是非,終於愚而已」。

在清代,絕大多數官學、書院學風腐敗,不務實學,專事舉業的惡劣環境中,阮元能夠堅持「以轉移末流之失,於以崇實學,育英才,厘而工之,將以驅而一之」,實在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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