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章

天亮後,颱風停了,樹木還在搖動。不過那已是由普通強風所吹動的樣子。只有雨還在下,但也是普通的大雨了。

然而,紅色的河水卻仍在上漲。水面的寬度超出想像,速度正加快,水勢在激增。長著樹木的河崖,被洪水不費吹灰之力就衝垮了,並順流朝下游漂去。

聚集在旅館工會辦事處二樓的人們首先關心的是火車是否會來。然而,甲府發出的六點二十分的火車不見蹤影,富士宮發出的七點零一分的火車也杳無音訊。

穿消防團服裝的男人從車站跑回來了。雖然普通電話線已經中斷,鐵路電話好像仍然暢通,他進來報告說:「聽說從K到甲府的鐵路線,因為山崖塌方已經不通了。我們這面由H往前的線路,被富士川沖斷啦!」

在場的人都驚惶失色。因為聽說七點才是滿潮時刻,大家本來就心存一縷憂慮,而一旦面對現實,人人都感到狼狽不堪。

「幾個小時能修復呢?」有人這樣問。

「大概得兩天吧。」對方這樣回答。而且,據說這也是不可靠的。

賴子臉色煞白,從工會辦事處的窗子朝下望著河裡奔騰的洪流。

「賴子,怎麼辦?」小野木說。

「您說怎麼辦?」賴子反問道,兩眼顯得木然失色。

「他們說修復需要兩天。在這裡停留兩天的話,您……」下面的話,小野木實在說不出口了。

賴子肯定是在丈夫面前撒了謊才來的。按照小野木事先的打算,她此行也是只計畫住一夜的。

要是在這裡滯留兩三天的話,她的處境將會怎樣呢?小野木感到自己臉上失去了血色,內心緊張得難以忍受。

「簡直是束手無策呀!」賴子以低而顫抖的聲音說。眼裡現出一副近乎坐以待斃的神情。

小野木心想,這樣不行!彷彿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大腦,眼前突然一黑。內心裡發出一種本能的叫聲: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今天夜裡也一定要把賴子送回她丈夫的身邊!

小野木大步朝帶來消息的身著消防服的男人那兒走了過去。

「據說因崖壁塌方,鐵路沒有修復的希望,這消息準確嗎?」

連小野木本人都覺出了自己的臉色不正常。那個男人吃驚地看著他的臉。

「準確。因為車站工作人員在電話里聯繫時是這樣說的。」

「往回返程的列車大概還在運行吧?那是在哪個車站呢?」

「這個……」消防團的男人現出困惑的表情,「現在還不知道是哪一站。恐怕,也許還不清楚吧!」

在小野木聽來,這種說法完全是一副與己無關的口吻。

「請你馬上給弄清楚!我想你是有這個責任的。我們今天夜裡必須返回東京。」

事後,賴子覺得小野木講得有些過分,但當時他激動得眼睛都紅了。

好像由於小野木的抗議才清醒過來一樣,被困在這裡的其他房客都向穿消防服的男人圍了過來。

「對呀!我們必須回去!旅館有責任幫助解決!」一個類似公司職員的年輕人調子最高。他的身後,一個辦事員模樣的女子,正哭喪著臉站在那裡。

「叫我們住到這種地方,這算什麼?難道還要我們在這裡住兩個晚上嗎?」一個禿頂的男人瞪著三角眼說。

後面河裡的水量仍在繼續增加,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不過,颱風已經過去,房客們都鬆了一口氣,感到危險解除了。現在的情況是,希望儘快離開這個地區的焦躁情緒,又在每個人的臉上毫無修飾地表現出來了。

然而,比起聚集在這裡進行抗議的任何一個旅客來,小野木更感到進退維谷、心急如焚。

「我不是旅館的工作人員。」穿消防服的男人一面退縮一面說,臉上顯出一副為對方氣勢所壓倒的神情。

「你把旅館方面的負責人叫來!」大家吼叫起來。那個男人急忙跑下樓梯逃之夭夭了。

不過,倒不是旅館方面有意把客人丟下不管。三四個旅館領班跑上來對大家說,好不容易才與各個旅館安排妥當,就請轉移到那些地方去。

「據說完全沒有通車的希望。由於中央線被沖斷了好多地方,即使到甲府方面能夠通行,去東京方向的火車也開不出去。」

另外一個男人這樣說:「與東海道線相聯的鐵路,從H站到終點有三處被切斷,所以這條線路也指望不上。據鐵路方面說,水勢一旦減退,修復工作將通宵進行。」

客人們被宣告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了。

被困在這裡的客人紛紛發了一通牢騷,很快又都絕望地安靜下來,不知是誰帶頭站起身來,由領班們引著走散了。一種意識到這是不可抵抗的力量的念頭,使客人們平靜下來,並把他們引導到聽天由命的心境中去了。

小野木和賴子也暫且被領到工會辦事處右方一個叫「柏屋」的旅館。

這是一家小旅館,每個房間里人都滿滿的。一雙雙神色不安的眼睛從窗子向外張望著。

「房間很臟,真對不起。」引路的女佣人道著歉。

一點不假,房間很陳舊,有六疊大小,看來平時根本沒有用過。席子已經發紅,邊角都磨破了,紙門的格欞也很臟。

領班退下以後,兩人又面面相覷起來。被安頓在這樣的房間里,頓時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成了一對私奔的人。

賴子啜著半涼不熱的茶水。外面,雨聲仍然不停地傳進耳朵里。

臉色差得像一張白紙,形狀優美的嘴唇在顫抖。

小野木看著賴子的臉,被迫下了某種決心——必須返回東京,如果不把她送回去,便會產生嚴重的後果。

「賴子,請您在這裡休息休息。我到火車站去問一下。」小野木還沒來得及坐穩,就離開了房間。

面對這些平時不多見的超滿員客人,女佣人們簡直不知所措,在走廊里東奔西走地忙碌著。小野木抓住其中一個問明了去火車站的近路,然後走出了大門。

雨已經減弱了許多,但還沒有停止的跡象。滾滾的烏雲飛快地向北疾馳而去。車站上,消防團的一群年輕人正聚集在那裡,和車站人員談論著洪水的問題。

「您是到東京嗎?根本沒有希望啊!大概還得兩天左右吧!從富士宮出發好像還可以,不過到那兒要走四十多里路。而且都是山路,又碰上這樣的天氣,很難走呀!」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的車站年輕工作人員以公事公辦的口吻答道。肯定從今天早晨起他已多次作過同樣的回答。

回到旅館時,賴子正站在廊檐下茫然地望著天空。一看到小野木,她立即揚起眉頭表示發問,臉上掛著勉強的微笑。那是一種寂寞而空虛的表情,含笑的面孔則正表示著對小野木的信賴。

賴子顯出這樣求援的表情,小野木迄今還從來沒有見到過。

「賴子,我們到富士官去吧。聽說到那裡就能乘上火車了。」

面對小野木的堅定目光,賴子點了點頭。

「聽說差不多有四十多里路哪!要是這樣的話,就需要準備食品,還得帶上一些必備的東西。」

小野木接受了旅館方面提供的全部必需品,其中有:乾麵包,打開即食的罐頭,手電筒,舊帆布背囊,水壺,還有雨衣和帽子等。

一旦下了決心,他的行動就迅速了。

「可是,這太勉強了吧?您帶著女士,還要走四十多里山路,又正趕上這種天氣呀。」

旅館老闆是一位五十多歲禿頂的大個子男人,望著賴子纖細的身姿有些擔心。但是,當他知道兩人的決心已不可更改時,便突然積極了起來。

他大概看出了有什麼非同一般的情況,一會兒說穿皮鞋危險,找來了女式雨靴,一會兒又說最好把這個也帶去,送來了蠟燭。

小野木道了謝。

一個看來有一米八九左右身材魁梧的男人,和一個細高苗條的漂亮女子,兩個人要頂著颱風去趕路。面對這一圖景,旅館老闆顯出一副不解其意的神態。

雨衣恰好沒有女式的了。賴子拿到的也是一件粗糙的外縫大雨衣。

把那件過大的雨衣緊緊地裹在身上,她的臉和四肢頓時都顯得小巧起來。

望著像個小姑娘的賴子,小野木胸中湧起了可以稱之為「衝動」的感情。

到現在為止,小野木所了解的賴子,從感覺上說,總是保持著年長婦女的那份沉靜,是一位從未顯露過慌亂情形的女性。處於被動地位的總是小野木一方。

然而,此刻的賴子,兩眼只盯著小野木喬夫,信任他,依賴他,把一切都交給了他。

小野木渾身都湧出了勇氣。

「冒著這樣的雨天,太勉強啦!」旅館的領班和女佣人們勸阻說,「還會發生山崩的呀!往前去更危險,簡直連一半路也走不成呢!」

兩人斷然拒絕了這些人的勸阻出發了。

房客們都探出頭來。路上遇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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