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雷動 第六章 人頭

李淳風沉思片刻,道:「糧草營出事那日,宋琪是去找金巧兒了?」

「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看八成是為了這小娘們。」

「此後可有他的下落?」

「沒有,雷火那日就失蹤了,一直到如今,沒人見過他。」

聽到這裡,尉遲方已忍不住開口:「照這麼說來,此人相當可疑。為何會單單在失火之前逃走?難道這件事與他有關?」

「尉遲兄弟說得有理,我這就去稟告元帥,通緝這小子。」

李淳風向於懷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依舊問嚴虎:「倘若見了他,你能認出來么?」

「當然。」

「好。」酒肆主人長身而起,向坐在那裡的二人道:「隨我來。」

「到哪裡去?」

望了一眼滿臉疑問的校尉,李淳風漫不經心地將手中兩粒長生果扔進了口裡,拍了拍雙手。

「自然是去見這位宋督糧官。」

廂房中,大漢依舊躺卧在那裡,臉色慘白,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這……這是……是宋爺!」什麼也顧不得,嚴虎大叫起來,指著床上大漢:「可……可他怎會在這裡?又怎會變成這樣?」

「果然如此。」李淳風彷彿早已料到,神色平靜地走到大漢身邊,為他號了號脈,臉上露出滿意神情,「還好,過不多久便會清醒了。」

「你是說,這人就是宋琪?他怎會在你這裡?!」剛從震驚中恢複,尉遲方立刻將疑問拋了出來。

「說來話長。此人是在雷雨那日闖進隨意樓的,那時已經是這般模樣。」

「但你怎知他就是……」

李淳風翻開大漢衣領,露出內衣領口綉著的「乙」字。

「雖然未著號衣,內里的衣裳卻還是軍中所制,且是全新。能在此時得到新軍服補給的,必是這一次征突厥的部隊。」他又伸手拎起床下的靴子,「此外,他的靴底還粘有乾草和麥粒。這種麥粒不同於長安近郊的出產,形狀略小且圓,應是從河北一帶徵集的軍糧,和糧草營中穀物如出一轍。」

「嘿,真是神了!」於懷翹起拇指,「他怎樣了?」

看了一眼於懷,李淳風淡淡道:「也未如何,只不過被人挖去了舌頭。」

於懷倒抽一口涼氣,臉色鐵青,不由自主閉緊了嘴,像是生怕自己的舌頭也憑空飛了去。酒肆主人微笑道:「走吧,堂上說話。」

連灌了三杯酒,於懷面色才平復下來。尉遲方知他膽小,也不理會,徑自問道:「如此說來,糧草營被焚是人為,不是天意?」

「天意只是行惡的借口,至於雷火,」李淳風取出袖中硝石,「這是現場發現的。丹方中記載,將此物與他物混合,點燃之後生出巨力,可崩山裂石。」

帶著些敬畏,尉遲方望向眼前之人,「李兄果然無所不知。」

「哈,是我運氣好,碰巧認得知道的人。如今看來,此事決不簡單。要製造雷火焚營的假相,須預知天文,計畫詳細,還要能在瞬息間殺死營中守軍,決非一人之力。」

「布置如此周密,一定有深遠圖謀。難道要阻止朝廷對突厥用兵?若是如此,將人直接殺了滅口便是,為何獨獨留下宋琪一人?」

「也許這位宋琪身上另有奧秘。莫忘了,他是如何到這裡的。」

「沒錯,」經他提醒,尉遲方也覺得奇怪,「即使誤打誤撞,找到隨意樓的巧合也是極小,何況那麼重的傷勢。」

「巧合之外還有一個解釋,」青衫男子笑容可掬地望向尉遲方:「有人故意將他扔在我門前。」

這句話出口,校尉也愣住了,「你的意思是,那人想將你捲入此事?」

酒肆主人修長手指有節奏地輕敲桌面,「容或有之,未必無之。」

回答雖然是一貫的閑散悠遊,尉遲方卻頓時恍然,「難怪你會答應馬周……」

「嗯。」李淳風目中光華隱隱,如星耀夜空,映得清俊雙眉也帶出一抹劍意,「朝廷之事原本與我無關,但若有意邀戰,那就另當別論。李某向來不喜是非,卻也不懼是非。」

相識以來,常見酒肆主人漫不經心,置身事外,此刻這般宛如利劍出鞘的神情倒是頭一次見到。校尉心頭一熱,慨然道:「放心!無論何事,只要能幫得上忙的,只管吩咐。」

「對,沒錯,」終於緩過神來的於懷也一拍胸脯,「老於這裡的人手也隨你調遣。」

「哈哈,多謝多謝。就請兩位暫時勿泄露宋琪在我處之事。過兩天等他清醒,或許能得到一些線索。」

「沒問題,要不要我派人守衛?」

正要開口,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響起,「李先生!」三人抬眼望去,竟是一名魁梧之極的巨人,赤著雙腳,上衣敞開,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刺著一隻狼頭;左耳戴著一枚碩大金環,恍然如巨靈現世。

「嘩啦」一聲,於懷倉促跳起身,碰翻了桌上的酒盞,「你不是那個鐘……鍾……」

「鍾馗。」身後李淳風含笑介面:「不必擔心,他是來尋我的。」

聽他如此說,於懷才稍稍安心。之前傀儡術一案中,他曾冤枉鍾馗是殺人兇手,後來得李淳風分辯,才沒有釀成錯案。無論如何,陡然見到這個神力驚人、對自己懷有敵意的巨人,心中還是忐忑不安的,尷尬笑道:「原來李先生還有事,那,那老於先告辭了。」

看他出門,李淳風轉頭望向鍾馗。後者用不甚流利的漢語結結巴巴地說道:「先生,死了!」

嘆了口氣,酒肆主人道:「我還未死。」

「不,是女人死了!」

「什麼女人?」

大漢伸手從背後抓小雞一樣抓出來一個孩子,看起來十三四歲,衣衫襤褸,雙眼骨碌碌的靈活異常。他個頭矮小,躲在這巨人身後,根本就看不見身形。

「這是誰?」

巨人手一松,那孩子就在地上磕了兩個頭,「葫蘆拜見先生。」

「你叫葫蘆?」

「是,老大常跟我們說,先生很厲害,是他的恩公……」

「這些以後再說,」李淳風望向鍾馗,「你的手下?」

「嗨,」鍾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比劃道:「他們被人打,我幫他們,他們叫我老大……」

「沒錯,」葫蘆搶先道:「咱們北城這一帶,都聽老大的。」神色甚是得意,似乎深以有這麼個巨人做頭兒為榮。

「那你說的女人是怎麼回事?」

「這……這個……昨夜我和瓜哥到一戶人家……那……那個……撿到一個箱子……」

見他吞吞吐吐,李淳風立刻明白了所謂的「撿」是怎麼回事,不動聲色道:「然後?」

「然後,打開一看,裡面是一顆女人頭!」

「哦?」

膽子大了一些,葫蘆說話也利索多了,「先生您不知道,那人頭啊,瞪著兩隻眼直勾勾的,可嚇人了……心裡一害怕,就把它扔到河裡了。回來以後,瓜哥跟我嚇得要命,生怕被人當殺人犯……天地良心,我們當真沒殺人……」

「所以鍾馗便帶你來找我?」

「是啊,他說您什麼都知道,有您在就冤屈不了我們……」

「那戶人家姓什麼?死去女子你們可認得?」

「認得認得,她姓金,叫金巧兒,」生怕李淳風不知道,少年又補充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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