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儒家思想的發展 第一節 原始儒家

原始儒家指的是由孔子開創的,孟子、荀子發展的春秋戰國時期的儒家。孔子死後,他的弟子們繼承他的事業,傳播他的思想。由於出身、生活條件以及性格、閱歷的不同,他們對孔子的理解便各不相同了。因此儒家內部分裂為八個小的派別:子張之儒、子思之儒、顏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孫氏之儒、樂正氏之儒。(《韓非子·顯學》)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孟子的孟氏之儒,和荀子(荀卿,一曰孫卿)的孫氏之儒。

孟子(約公元前372—前289年)名軻,戰國時代鄒國人。《史記·孟荀列傳》說他「受業子思之門人」。孟子思想敏捷,能言善辯,也和孔子一樣聚徒講學,遊說諸侯。不過孟子時代,士階層進一步壯大,成為舉足輕重的政治勢力。雖然孟子所說的,諸侯仍然不聽,但待遇比孔子大大不同。他乘車出去,後面總要有幾十輛車跟隨,而且有許多人服侍。

孟子積極保衛孔子的思想傳統。當時楊朱的為我思想,墨子的兼愛思想盛行於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孟子·滕文公下》)。「為我」是對國家政權組織和君主制的否定,「兼愛」是對家族組織和父權制的否定,兩者都向儒家禮的觀念提出嚴重挑戰。孟子大聲疾呼,對楊墨提出尖銳的指控:「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他常常與楊墨之徒展開辯論,他說:「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

孟子思想的特點是大大地發展了孔子仁的思想。他是儒家仁義派的代表。在政治上,他把孔子「德政」發展為「仁政」。他認為,每個諸侯都應該從自己的仁心出發,對人民推行仁政。仁政的首要一條是「制民之產」,讓老百姓有田產。孟子認為,民眾有了穩定的家業,才會有穩定的思想,尊重現時的社會秩序;如果他們沒有穩定的家業,當然不會有穩定的思想,就會幹各種違法的事。行政長官作為民之父母,應該認識到,人都是要吃穿、養家糊口的,不能讓他們辛苦一年,結果連家都不能養。照孟子的看法,在各種治民的方法中,最好的就是將土地分為公田與私田,公田歸貴族,私田分給農民。讓農民在公田上勞動,為貴族出勞役,他稱之為「助」;公田上的農活結束,才可以在私田上勞動,私田上的收入屬於農民自己。這就是井田制,標準的井田制是將一平方里900畝的土地劃為九塊,每塊100畝,其中800畝分給八個農戶,讓他們各佔有私田100畝,另外100畝是公田。在井田制的基礎上,還要實行不違農時、封山育林等政策,從而取得用不完的財富,使人民「養生喪死無憾」。提倡經營蠶桑,養家畜家禽,使70歲的人可以穿綢吃肉;再將學校開辦起來,灌輸孝悌的道德觀念;就可以做到「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孟子·滕文公上》)。孟子認為這就是王道政治。這樣的目標在今天看來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在當時卻是很了不起的,所以孟子很有信心地說,能做到這點的人即可以「王天下」。

孟子主張有利於農民,但並不同意許行、陳相等人的農家觀點。農家認為,統治者應該與農民一樣參加勞動,政務利用早晚吃飯的時候來處理。這是一種絕對的平等觀。孟子持相反的觀點,認為社會必須有分工:百工從事製造陶器、縫衣制帽等工作,必須與務農分工,人不可能邊務農邊做百工;同樣治國與務農也要有分工,人不可能邊務農邊治理國家。他說,治國的人是勞心者,務農的人是勞力者。勞心者是管理者,勞力者是被管理者,勞心者不能參加體力勞動,要由別人來養活,而勞力者則要參加體力勞動,去養活勞心者。不然這個社會便無法維持。分工是人類進步的標誌,農家否定分工當然是不對的,但是孟子在這裡只看到分工的合理性,卻沒有看到,它給了一部分人利用分工對於他人進行剝削和統治的機會。缺少必要的監督,管理者便會將職權變成特權,對社會造成危害。

孟子主張民貴、君輕,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孟子·盡心下》)民之所以重要,是因為社稷存亡,君主廢立全在民心的向背,天子之所以為天子,不是因為他有勢力,而是因為他得到民眾的擁護。所以君主的地位不是一成不變的,當他的行動危害社稷,引起民眾的不滿之時,就應該更換。民貴當然不是說民比君更尊貴,而是封建社會思想家看到民眾地位的重要性,對人民的作用最大限度的肯定。

他還認為君臣之間不應該僅僅是臣服從於君,而應該相互尊重。他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孟子·離婁下》)宋明以後的儒者主張「君教臣死,臣不敢不死」,反映了專制主義不斷強化之後,君權的惡性膨脹和臣地位的下降。但孟子時代儒家還是生氣勃勃的,敢於向君主要求尊重,而且認為君如不尊重臣,臣有權不尊重他,直至把他看作仇敵。

武王伐紂是中國歷史上的重要事件,對於儒家來說,伐紂有一個以下犯上的問題。孔子心中這個疙瘩解不開,所以在聽周武王的樂曲時說它「盡美矣,未盡善也」(《八佾》)。但孟子比孔子開明得多,他認為處死紂這樣的君是正義的,不算以下犯上,不能說弒君,因為他已夠不上君,只是一個匹夫。「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孟子·梁惠王下》)在君主制時代,這是非常解放的思想,無怪乎暴君們不能容忍。大搞君主專制的明太祖朱元璋,在起義反對元朝統治時,從來沒有對孟子「民貴君輕」,「誅一夫紂」等等提出異議。可是當上皇帝之後,感到這些言論對自己不利,態度大變,於是咒罵孟子說:「這老東西如活到今天,我饒不了他!」按他的本意,《孟子》是應該廢止的,但是尊孟的傳統已曆數百年,廢止是不合適的,他於是命人刪去《孟子》中85章這類文字,佔全書的1/3,搞成一個所謂《孟子節文》,頒行天下。許多年中,人們只能讀《節文》而不能讀《孟子》。直到永樂年間方才重新恢複《孟子》的地位。

孟子對儒家學說的另一貢獻是他的性善論。儒家教人修養道德,為善不為惡,但是這樣做的根據是什麼呢?孔子對此沒給正面答覆,他說過:「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陽貨》)似乎沒有真正解決性是什麼的問題,所以子貢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公冶長》)孟子大大前進一步,他把善和人性聯繫在一起,認為人性是善的,人性中本來存在儒家倫理道德規範——仁義禮智,這是人和禽獸的根本區別。他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子上》)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是四種人所固有的道德情感,是不用學習和思慮便有的「良知良能」。所謂仁義禮智就是人的天賦道德情感,人的良心。能擴充四種感情,古人稱為「四端」,就可以把仁義禮智做成極大的事業,可以侍奉父母,保全四海。如不擴充四種感情,甚至反而戕害它們,那麼人就會喪失善性——人性,而成為禽獸。孟子誇大了人的道德良心,以為它是天賦的,其實它是一定社會組織中的人,由於學習、實踐道德規範,在內心逐步培養起來的。當然,良心決不等於人所學習的道德規範相加之和,從學習實踐道德規範到良心的產生有一個飛躍的過程,但源泉仍然是社會道德規範和人對它的學習、實踐。不過,孟子由此提出的性善論,對後世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成為整個封建時代的正統觀點。

孔子認為,人的實際遭遇、物質生活由命決定,而人的道德生活則由人自己決定。孟子同意這個觀點,並從性命關係上做了新的解釋。他說:「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孟子·盡心下》)聲色臭味安佚等感官需要是性之所欲,但能否滿足,滿足到什麼程度是命決定的,所以君子不把它們看作性,不以為是必須實現的人性的要求,命運怎樣就怎樣,不爭不怨。他又說:「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智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孟子·盡心下》)仁義禮智天道等等客觀上能實現多少受命運的限制,但積極追求、努力實踐它們則是人性的精神需要和內在使命,由自己決定,所以君子不把它們看作命,不認為在這些方面可以無所作為,隨波逐流。

總之,孟子立足於人心,講仁義道德,王道仁政。在他看來,國君擴充仁義之心便能實施仁義之政和王道,這樣的國君為天下人心之所向,眾人都以成為他的臣民為幸,他不靠耕戰,只靠仁義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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