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孔子的思想 第六節 天命鬼神觀念

孔子的時代,周天子的權威沒落了,周人所尊崇的至上神——天的權勢也沒落了。先進的人們在考慮施政方針和個人行動的時候,只看現實的需要和可能,而不再顧忌上天的意旨了。孔子就屬於這種人,在他看來一個人有沒有道德修養,一個國家政治是不是清明等等都是由人決定的,跟天沒有關係。他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這是說一個人是否能達到仁的境界,不依賴外部因素,就看他有沒有「欲仁」的堅強信念,如果有,一定會成為仁人。孔子又主張「為政在人」(《禮記·中庸》),也就是說不在神。以衛國為例,衛靈公昏庸無道,但衛沒有亡國,是不是神佑的結果?孔子認為不是,原因在衛國有幾位賢大夫分管幾個重要部門,就把衛國政局給支撐下來了。主張有神論的墨子批評道:「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墨子·公孟》)這就從另外一個方面說明,孔子否認天和鬼神對社會生活的支配作用。

但孔子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無神論者,他從不否認神、鬼的存在。例如天就在他的心裡佔有崇高的地位,危險時,他要用天來鼓舞自己,宋大夫桓魋要殺他,他說:「上天給了我美德,桓魋能把我怎樣!」(《憲問》)在諸侯不支持、眾人不理睬的情況下,他說:「老天是了解我的!」(《憲問》)發誓時要提到天:「如果我做了虧心事,讓天厭棄我!」(《雍也》)他還說:「得罪了老天,禱告是沒有用的。」(《八佾》)應該說這些都反映了舊的宗教觀念的殘餘。昔日全能的上天,對孔子來說只能是在必要的時候呼喚一下,由這個想像中的存在,慰藉、支持他這個孤獨的行道者。

在至上神天的下面,還有各種各樣的神鬼,傳統觀念認為它們都有福善禍淫的能力。孔子對它們的基本態度是「敬而遠之」。弟子樊遲問什麼是智?孔子答道:「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雍也》)聰明人集中力量做與民生有關的事,而不是去諂媚鬼神,對它們要敬而遠之。這就是說,他對鬼神持懷疑和疏遠的立場,既要擺脫舊宗教觀念的束縛,又不肯與它決裂。所以凡是遇到這類問題,孔子都把它擱置起來。子路問如何事奉鬼神,他答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又問人死後是怎麼一回事,他答道:「未知生焉知死?」(《先進》)教導子路努力了解人生,學會事奉人,把鬼神等問題放在一邊。子貢問死人是有知還是無知?孔子說,說有知,我怕孝子厚葬父母,損害活人;說無知,我怕不孝子孫不葬父母,棄屍荒野。所以不能說。你如果真想知道答案,等你死時慢慢體會去吧。(見《說苑·辨物》)

殷周以來的宗教觀念中有天命之說。所謂天命就是至上神的命令。孔子心目中的天已經不是活靈活現的神,能發布命令,擺布人類了,命當然就有了新的意義。他認為命是一種不可知、不可抗拒的外在力量,命能夠帶給人幸或不幸。他的一些談到天的話,那個天其實也指的是命。伯牛是賢人,卻得了惡疾,孔子去看望他,就說這是命:「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雍也》)好人得惡疾,不應該是上天的安排,這種不合情理的事只能歸結為命。那麼命運能對人生的哪些方面起作用呢?子夏說:「商(子夏姓卜名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顏淵》)子夏聽說並且當作正確道理講出來的,應該是孔子所傳授的。這就是說在孔子看來生死壽夭、富貴貧賤等等生活遭遇,是命、天(也是命)決定的。但命不能決定人的精神生活、道德生活。人在現實生活領域沒有自主權,但他在道德生活中是有自主權的,他可以選擇善或惡,可以通過艱苦努力達到很高的道德境界。在社會生活中,命也能對許多事情起作用,譬如說,道在一定時間的行與廢便是命決定的。孔子說:「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憲問》)那麼人在這種情況下,是否要聽從命運安排,不去行道?不。子路說:「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微子》)君子儘管已經知道道在現今行不通,但他還是應該盡其義務,也就是行道。孔子本人正是這樣,他50歲之後用了14年的時間周遊列國,遊說諸侯,但遭到的是冷淡、白眼,在他已經知道他的道不能行時,仍然繼續奔走,不怕挨餓受苦,不顧生命危險,堅持行道。從他個人說,這是從道德良心出發,盡自己應盡的義務,從社會方面說,他是相信道終究是可以大行於天下的,他個人的努力雖然一時見不到成效,但畢竟不會是徒勞的,對於道在未來的行時必定會起積極的作用。

總之,孔子承認有命,但卻不是命定論者。在富貴壽考方面他無所求,一切聽其自然,他顯出的無所作為是不想爭,而不是不敢爭。在道德修養和行仁禮之道方面,他有強烈的追求,百折不撓,奮鬥到底,雖說有命,但並不把它當作一回事。所以從這個角度說,命不是人屈從的對象,而是人抗爭的對象。服從內在的道德良心,搏擊外在的命的盲目力量,這是人生的真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