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孔子的思想 第四節 中庸

仁與禮是孔子的原則,要把這些原則在政治和日常生活中加以實現,必須有正確的準則與方法。孔子認為這個準則與方法就是中庸。何謂中庸?所謂中有中正、中和 兩層意思,所謂庸,即是用,即是常。 因此中庸也就是把中和與中正當作常道加以運用 。殷人重視中正,以中為治國之道。周人重視中和,以和為治國之道。周人滅商後,周公注意吸收殷人執中的政治經驗,使中與和兩大政治理念初步結合。孔子提出中庸,將中和進一步結合起來,成為一個統一的價值理想,價值標準。

從中或中正這層意思說,中庸要求處理任何事情都必須牢牢地把握那個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恰到好處的中正處。一次子貢問孔子如何評價另外兩位弟子。孔子說,這兩個人,一個過,一個不及。子貢問,過比不及好吧?孔子說,過與不及一樣不好。(《先進》)因此中庸即是避免過與不及,做到「允執其中」。(《堯曰》)中是兩極或兩端之間的東西,避免了兩端才有中,可是為避免兩端,首先必須把握兩端。孔子認為大舜是運用中庸的能手,關鍵在於他善於抓住兩端。孔子說:「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禮記·中庸》)兩端是隨處可見的,譬如治民有過嚴過寬;租賦有過重過輕;行禮有過隆過簡等等。把握兩端之後,經過量度便可以找到不嚴不寬、不重不輕、不隆不簡的中點。上節所說,居喪期間三日不食,即是執兩用中的好例。父母亡故,飯菜照吃,無所表示,這是不及,過於哀痛,七日不食,毀了身體,這是過頭,在這二者之間,取三日不食,恰是無過無不及的中正處。

從和或中和這層意思說,中庸要求將兩種或兩種以上正確的行之有效的原則、思想、策略、方案等,妥善地加以調和,使它們相互融通,相互補充,相互制約,達到亦彼亦此的中和狀態。譬如仁與禮兩條原則,如果按照中和的思想,不能單純行禮而不顧仁,也不能單純行仁而不顧禮,相反地應該是行禮時考慮到仁的制約,行仁時考慮到禮的制約,這樣實行出來的即是仁禮的中和。實行仁禮中和,就是既行了禮,也行了仁,否則,這兩條原則不可能得到貫徹。所以仁、禮與中庸實際上是一回事。日常生活中的不同思想、意見、看法,也要用中庸的辦法,使它們相互補充制約,達到最滿意的結合。切忌只要一端而取消另一端,譬如君主有一種意見,臣下原本有自己的看法,但不能堅持,完全一邊倒地擁護君主意見。這是同而不是和,同表面上好,但實際上埋藏著禍根,在高位的人尤其是君主被一言堂的假相迷惑,把錯誤當作正確,結果是越陷越深,不可收拾。和則包括不同意見的爭辯以及對君主的犯顏直諫,看起來不那麼好,但它卻能折中不同看法,取長補短,避免錯誤。孔子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子路》)就是要人們為了事業講和而不同,不要為了個人的面子尊嚴或獻媚邀寵搞同而不和。

子路曾與孔子討論什麼是強的問題。孔子認為,真正的強是君子的道義之強,而不是強者的武力之強。道義歸根結底在中庸,所以君子的強,強在中庸。他說:「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禮記·中庸》)矯,形容強的樣子。和而不流是堅持原則,不與錯誤意見合流,這是與和而不同相輔相成的一條原則。孔子認為,堅定不移地堅持非此非彼的中正與亦此亦彼的中和,亦即中庸,是君子的天職,是使道義立於不敗之地的保證。

不過中庸並不是固定不變的,它會隨著條件的變化而變化,所以人們在行動的時候必須善於找到當時的中。孔子說:「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禮記·中庸》)時中是在行動的節骨眼上由各種條件所形成的中庸。死搬教條,比照舊例,往往會造成過或不及,同或流;要把握當時的中庸必須把仁、禮的一般原則與當時條結合起來。所以真正的中庸一定是時中。孔子在自己的從政和教學過程中,總是依時中的要求辦事。譬如他對「聞斯行諸?」(「聽到一個道理,馬上就去做嗎?」)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因人而異的。他給子路的答覆是,你有父兄,辦事要先聽聽他們的意見,怎麼可以聞斯行諸?給冉有的答覆則是「聞斯行之」。為什麼要這樣呢?子路常冒失,要壓壓他的冒失勁,冉有常退縮,要把他的勁頭鼓起來。他把原則和不同教育對象的具體情況結合起來之後,使之恰到好處,這就是時中。

中庸是不是折衷主義?折衷主義是中庸的歪曲,中庸本身不是折衷主義。兩者的根本區別在中庸是講原則的,而折衷主義是不講原則的。中庸的中是由什麼決定的呢?孔子說:「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禮記·仲尼燕居》)中是禮決定的,同時也是仁決定的。因此中庸的原則是仁與禮。折衷主義則是無原則,隨風倒的,它什麼也不堅持,一切都遷就。孔子最鄙視的就是搞折衷義的鄉愿。鄉愿似乎也懂得仁義禮樂,但在行動上決不堅持,反而與一切不正義不道德的東西同流合污。孔子說:「鄉愿,德之賊也!」(《孟子·盡心下》)所以中庸不但不是折衷主義,而且正是反對摺衷主義的。以中庸為折衷主義,乃是一種歷史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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