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三經」總說 第五節 從「通經致用」到《十三經註疏》

今文學家傳經的主導思想是「通經致用」。「致用」的觀點本來無可非議,但是今文學家把它作了簡單化、庸俗化、神秘化的理解,也就是學什麼用什麼,並且立竿見影,於是就出來以《春秋》斷獄,以《禹貢》治河,以《洪範》預察政變的奇事。

《洪範》是《尚書》的一篇。憑它來預察政變是今文《尚書》學者夏侯勝的故事。原來,漢昭帝死後,大將軍霍光迎立昌邑王劉賀為皇帝。劉賀荒淫無度,即位不滿一個月又被霍光廢掉,從民間迎立了漢武帝的玄孫劉洵,就是宣帝。在漢朝,這是一件重大的政治事件。據《漢書·夏侯勝傳》記載,在霍光策劃廢立時,天氣久陰不雨。夏侯勝就勸阻劉賀不要外出,說是有人想搞掉他。霍光聞訊以為事情泄漏出去,派人去問夏侯勝是怎麼回事,夏侯勝說他是根據他老師夏侯始昌的《洪範五行傳》上「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下人有伐上者」的話推論出來的。因為夏侯勝最後也贊成廢立,所以霍光對他優禮有加,並且叫他用《尚書》輔導幼帝和太后。今文學家的「致用」,由此可見一斑。

今文學家「通經致用」的根本理論是「天人感應」說。認為:上天是有知的。人間的重大活動,上天不但可以感應得到,而且還會作出種種反應(叫做「天變」)來昭示世人。西漢今文學大家、《公羊春秋》學者董仲舒就是這一派學說的代表人物。《漢書·董仲舒傳》記載著他回答漢武帝問政的話,大意說:《春秋》上有許多古代的事例反映了上天對世人的昭示,甚是可畏。如果國家無道,上天首先用災害來譴責;如果不覺悟,再用怪異來警告;還不改正,就要自取滅亡了。所以各種天變都是上天對人主的關懷,不願意叫他滅亡。只要不是不可救藥,上天總是救助的。問題在於自己要努力。努力問學則認識日明;努力行道則德行日高。《詩經》上說「夙夜匪懈」,就是叫人努力。這就是董仲舒有名的「天人三策」的主旨。

「天人感應」說,或許是為了借「天威」以鎮懾皇帝,因為他是「天子」,沒人能管他。所以有時也確實能迫使皇帝下詔「罪己」。但是這種作用畢竟有限,而且這種理論的極端發展就和戰國以來方士的神仙迷信合而為一了。

為了通經致用,就要揣摩經書里的所謂「微言大義」。「微言」就是「簡單而微妙的用詞」;「大義」就是「大道理」。因此就難免出現許多穿鑿附會之談,使經文的講解煩瑣而無稽,甚至到東漢竟發展到一句話的講解會多達數萬字。據唐代學者顏師古《漢書》注引漢代桓譚的《新論》說,有個叫秦延君的經師講《尚書》中《堯典》這一篇兩個字的題目就講了三萬字,可見其煩瑣。今文經說流傳至今的,除《公羊》、《穀梁》兩傳外,還有《韓詩外傳》、《春秋繁露》、《白虎通》等可供參考。

一個是追逐利祿,一個是迷信妖妄,一個是煩瑣無稽,漢代今文經學有這三個致命的弱點,最後由盛而衰,走上它的反面,就是應有之義了。

東漢以後,學者們漸漸傾向於古文經。著名的經學家如賈逵、鄭眾、馬融,以及賈逵的學生許慎等都是古文派大師,而今文派除何休之外就沒有什麼著名的大學者了。

古文經派學者努力恢複他們心目中的儒學正統,為此就要正確地理解經典文字,以期用「三代」的典章制度來服務於時政。因此可以說古文經派是把經書作為歷史文獻來研究的,注重字義的解釋,名物的考辨,典章的尋繹。我們從流傳至今的許慎的《說文解字》來看,那確實是為了正確地把握字義而下過實實在在的研究功夫的。《說文解字》從和帝永元二年(公元100年)到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歷時22年完成。許慎在自敘中說:「要了解古人的意思,必須了解古人的文字,而不能作穿鑿附會的解釋。文字是經義的根本,是溝通古今的橋樑。只有從根本上弄懂字義,才能真正了解經文。」漢代古文經派治經的基本觀點大體就是如此。

到了東漢末年,馬融的學生鄭玄(字康成)解經兼采今古文兩派之說。他學識淵博,遍注群經,在名物訓詁上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但也有一些今文派的怪誕之論。

魏晉時代,老子、莊子的學說盛行,儒經的解說又受到道家的影響。特別是王弼、何晏注《易經》,糅合了許多道家的觀點。這時有一個比鄭玄晚進的曹魏貴戚經學家王肅,他治經也是兼用今古文說,但有意反對鄭玄。於是形成魏晉經學上的鄭王之爭。不過王肅的影響不太大。

到了南北朝,經學分為南北兩派。南派行以王弼、杜預為代表的魏晉經學,北派行以鄭玄為代表的東漢經學,稱為「南學」、「北學」。

隋朝統一後,南北學合流。到了唐代,出於統治的需要,很重視經籍的整理。據《舊唐書·儒學傳》記載,唐太宗因為「儒學多門,章句繁雜」,於貞觀十六年(公元642年)命當時著名學者、國子監祭酒(太學的主管官)孔穎達等一批儒臣編撰了一部《五經正義》,作為明經科考試的標準。這部書初名《五經義贊》,編成後,太宗改名《五經正義》。據《舊唐書·高宗紀》記載,《五經正義》里有一些錯誤,孔穎達死後,幾經討論、修訂,直到高宗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才正式頒發。從此《五經正義》就成為天下讀書人必遵的法定經文註解本。它們是:《周易正義》、《尚書正義》、《毛詩正義》、《禮記正義》、《春秋左傳正義》。

此外在高宗永徽年間還由儒臣賈公彥撰成《周禮註疏》、《儀禮註疏》,稍後又有楊士勛作《春秋穀梁傳註疏》。此外還有徐彥作《春秋公羊傳註疏》。《五經正義》加這四部書,合稱《九經正義》,這是唐代對經學的一次大總結。

宋人研究經書不重訓詁考證而重義理探討。朱熹廣注典籍,其中《四書章句集注》、《周易本義》、《詩集傳》,以及朱熹弟子蔡沈的《書集傳》對後代有很大的影響。但是宋初科舉考試仍沿用唐代《九經正義》。到宋真宗咸平二年(公元999年),命國子祭酒、經學家邢昺〔bing丙〕等作《論語註疏》、《孝經註疏》、《爾雅註疏》。此外還有一部題名孫奭〔shi式〕作的《孟子註疏》。至此,13部經典都有了法定的經文和註疏本,並且宋代已各有刻本了。到了明代始匯刻《十三經古注》及《十三經註疏》兩套叢書。到清代,學者阮元取宋刻本校勘,並寫出校勘記,作了最後的總結。這就是我們今天見到的通行本《十三經註疏》。現在常見的1980年中華書局據原世界書局縮印本影印的本子,就是以清代阮元的刻本為底本的。

「注」是「註解」的意思,起源於戰國。現行的經注,除唐玄宗的《孝經》注以外,大體是唐以前的人作的。這些註解名稱不一,或叫「傳」,或叫「箋」,或叫「解」,或叫「注」。後來統稱為「注」。

「疏」是「疏通」的意思。經疏起源於南朝。現行的經疏大體是唐以後的人對前人的注以及經文的進一步解說。名稱也不一樣。或叫「正義」,或叫「義疏」,或叫「義贊」。後來統稱為「疏」。

經典原文和註疏文字本來是別本單行的。宋以後為了讀者方便才把註疏文字分排在被解說的經文文句之下,成為現在的樣子。《十三經註疏》是自漢至宋有代表性的註疏總集結。它們是:

《周易正義》(10卷) [魏]王弼、韓康伯注 [唐]孔穎達等正義

《尚書正義》(20卷) [漢]孔安國傳 [唐]孔穎達等正義

《毛詩正義》(70卷) [漢]毛公傳、鄭玄箋 [唐]孔穎達等正義

《周禮註疏》(42卷) [漢]鄭玄注 [唐]賈公彥疏

《儀禮註疏》(50卷) [漢]鄭玄注 [唐]賈公彥疏

《禮記正義》(63卷) [漢]鄭玄注 [唐]孔穎達等正義

《春秋左傳正義》(60卷) [晉]杜預注 [唐]孔穎達等正義

《春秋公羊傳註疏》(28卷) [漢]何休注 [唐]徐彥疏

《春秋穀梁傳註疏》(20卷) [晉]范寧注 [唐]楊士勛疏

《論語註疏》(20卷) [魏]何晏等注 [宋]邢昺疏

《孝經註疏》(9卷) [唐]玄宗御注 [宋]邢昺疏

《爾雅註疏》(10卷) [晉]郭璞注 [宋]邢昺疏

《孟子註疏》(14卷) [漢]趙歧注 [宋]孫奭疏

《十三經註疏》共416卷,是我們研究儒家經典的基本材料。遺憾的是其中《尚書》的一部分經文和所謂孔安國的傳都是東晉以後的人偽造的,未免是白璧之玷。這個失誤出於唐人作《五經正義》時失察。他們太迷信孔壁古文經,以致選了這麼個偽本,而未採用馬融、鄭玄的注本。這樁公案直到清代才算弄清。

元明兩代規定科舉用宋人經說。明永樂間頒行《四書五經大全》,廢漢唐註疏不用,專宗宋人之說,以應付科舉。顧炎武《日知錄》批評它:「自八股行而古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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