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四九、吳佩孚凄涼蜀道

吳佩孚在南陽越住越不是味道,南陽部隊不穩,駐紮老河口的張聯升也不可靠,赫赫一世的吳玉帥頓然有茫茫大地,走投無路之苦,想來想去還有一個人可找,就是在四川的楊森。楊森也是一個血性男兒,一向對吳非常敬佩,在這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時候,如果不是一個血性男兒,對吳去投奔是會閉門不納的,吳把這個主意和于學忠商量,於頗不同意,因為(一)去川路途遙遠,經過老河口時,張聯升不會放行,(二)四川雖是天府之土,但非北人立足之地。吳認為於所講的也有道理,因此改了主意,打算由駐馬店跨過京漢線直趨安徽,可是最後仍決定入川。

16年6月19日,吳離南陽到鄧縣,會合于學忠,決定進川之行期及路線,乃發覺於已投奉,改稱安國軍第廿軍軍長,吳初聞不以為真有其事,到出發日期,於避而不見,吳始信之。唯於所部師長,受於欺騙,頗有怨言。吳出鄧縣30里,據報前方有軍隊阻截,遂在一小村莊地名田營暫停,派探查明,系馬廷福、楊織雲兩師在前方築戰溝,未久,楊、馬兩師長皆來謁見,報告奉軍長令挖戰溝,謂大帥已過去,後來任何軍隊,都不準通過,適才得悉大帥尚未出發,恐有誤會,特來報告。這顯然是于學忠不願吳赴四川的詭謀,以掩飾無背主作竊之醜行。他效法靳雲鶚在漢口之故事,逼吳下野。于學忠與吳同里,追隨吳十餘年,由營長提升到軍長,吳素依為心腹,臨事卻不如路人。

吳見形勢有變,乃告於部暫駐原防待命,不必跟進,是日在田營宿營,襄陽鎮守使張聯升(系吳舊部)派人來聯絡,並商討渡襄河問題,決定在老河口與樊城之間太平店渡河,船隻及掩護部隊,由來負責部署。原來由田營去太平店有兩條路線,如果經太山廟是大路,遠五里;經溝陵關,近五里。乃決定走大路,衛隊旅第一團先出發,第二團隨本隊行動,後因各路皆平靜,本隊遂改走溝陵關。出發時秘書長張其鍠所乘之馬,忽狂跳不肯向前。張怒,連鞭之乃就道,正午到溝陵關午餐後,地方耆老持紙求書,吳不忍拒,遂一一為之書寫,時在午後2點,南岡忽傳來斷續槍聲,時張其鍠不耐久等,同秘書處人員先行出發。吳恐有差失,急催部隊前進,約行三里地名灰店鋪,果然發現驚人慘劇,張已遇難身死。部隊散開,遍地搜索,不見敵人蹤跡,後經地方人士報告始知系樊鍾秀匪部,誤以為商旅,欲行打劫財物,未及搜檢,大隊已到,乃呼嘯而去。吳見老友慘遭橫禍,撫屍大慟,命地方士紳代購棺木成殮,浮厝關帝廟內,是日乃在附近村莊宿營。

張其鍠字子武,廣西桂林人,進士出身。清末任零陵、芷江縣長,統領南路巡防隊,辛亥革命後擔任湖南軍事廳長,和譚延闓意氣相投。民國8年段祺瑞對湖南用兵,吳佩孚率第三師進駐衡陽,與張所率湘軍對峙,張和吳訂交就自此始,譚、吳休戰協定就是張其鍠從中牽線,吳佩孚的衡陽撤軍通電據說乃是張的手筆。從此吳、張成為莫逆之交,而張也投入吳幕。

吳對部下向來不假辭色,雖手握重兵大將如馮玉祥、王承斌之流見到吳亦只能筆挺地站著,雖做過吳的老師如蔣雁行、李成霖之輩見到吳亦只能唯唯聽命,而吳對朋友則以老大哥自命,呼齊燮元為撫萬老弟,孫傳芳為馨遠老弟,趙恆惕為炎午老弟,楊森為子惠老弟,獨對於比吳小好幾歲的張不稱子武老弟而呼省長,吳對部下如果說:「去請省長來」,就是指的張。11年6月18日黎元洪再度做總統時任張為廣西省長。他是一個傳奇人物,中年自號無竟居士,堂名獨志堂,熟讀《墨子》和《莊子》,著有《墨子通解》,又精研奇門遁甲、六壬。吳佩孚投軍前曾在北京崇文門外做過賣卦先生,因此對於張的博學多才,精通術數更為敬重。

張在吳幕是客串,由客串正式加入班底,不在吳虎視洛陽,如日中天之時,而是在馮玉祥倒戈,吳由天津出海泛舟之時。

據說:張曾算出他自己在16年有一大劫,那年初,吳在鄭州曾派易克皋赴郾城與靳雲鶚接洽時,恰值有奉軍將渡河襲鄭的謠言,易向張告辭時,凄然說:「此別不知後會何時?」張亦凄然說:「也許沒有後會之期了,我自己流年不利,玉帥亦在坎坷中,我自己最安全的辦法是回上海閉門著書十年,逃過劫數再說,但我又不能棄玉帥於危難!」當吳由鄭州到鞏縣,再由鞏縣南行到南陽與于學忠會合時,張欣然向人說:「好了,我大約逃過劫數了。」怎知張雖然算出了大劫,卻又算錯了,以為自己已經過了劫數,實則是在劫難逃。

張本人個子很高,雪白臉孔,五柳長須,夏天穿一件闊大的夏布長袍,搖一把精緻的鵝毛扇,使人想到《三國演義》上羽扇綸巾的諸葛孔明。他常常不在床上而喜歡在藤椅上睡覺。民國時代以奇門遁甲著名於時的,當推張其鍠了。他確可算近代一奇人。

張其鍠和譚延闓在清末即已訂交,兩人亦是把兄弟,氣味相投,惺惺相惜。張隨吳佩孚落荒而逃時,譚延闓是國民黨的重要領袖,正在漢口。由於國民黨寧漢分裂,因此譚僕僕於南京、徐州、鄭州、漢口之間。張的噩耗傳至譚的耳里,已是6月下旬,他立即托方振武前往照料,並料理他身後事。

張的靈柩於9月1日抵上海,11月28日葬於蘇州的南鄉。譚的哭張子武詩,真情流露,至為感人,輓詩如下:

一別真投筆,三年負枕戈,有書常不達,無命欲如何?生死交情見,孤寒涕淚多,裹屍余馬革,凄絕向江沱。

辛苦依人計,艱危壯士風,前知傷郭璞,從事異臧洪。未必謀身拙,仍憐殉友忠,縱橫湖海氣,今日竟途窮。

少年曾並轡,中道各揚鑣,鷹隼飛常厲,驊騮意苦驕。多才成負負,同好已寥寥,頭白誰相慰,羈魂不可招。

夙昔誰知己,平生誤感情,家惟瓶粟在,篋有謗書存。志事兼儒墨,思心託夢魂,冤親同一盡,慟哭更何言。

吳佩孚失去了老友張其鍠已夠痛心,可是更凄涼的,還在後面,原來襄陽鎮守使張聯升不遲不早就在吳佩孚假道前已奉到馮玉祥的委任狀,6月21日馮委張為第卅八路總司令,他的就職通電有「待罪之身,……受寵若驚」之語。

吳要假道入川,張暗暗欣喜,想活捉吳立一大功。他假惺惺地對吳的代表說:「馮總司令要捉吳玉帥,我不能不服從;玉帥是我的老長官,我又不能下手。想假打一仗,做個樣子,請復告玉帥放心好了。」

吳率敗兵於6月24日中午到達太平店,第一團已先到,正調集船隻,午後第一團先渡過襄河,在對面掩護,第二團及本隊剛上船,四面槍聲大起,乃馮玉祥部葛金城旅,奉馮玉祥令截擊,即張聯升口中所謂掩護部隊。當時河中船隻,驟然慌亂,第一團已登陸,向東岸還擊,致使自己部隊亦無法站腳,敵人隱避在樹林中或高粱田裡,更無法對抗。約一小時之紛擾,吳與夫人及隨從人員,均已上岸,計有三隻船沉沒,死於水者百餘人,傷者十餘人,副秘書長張佐廷腿部被傷,不能行動,著地方人畀送樊城就醫。吳渡河後,徒步行十餘里即宿營,截擊部隊亦未尾追。

張聯升於7月3日以江電向馮玉祥報告「圍剿吳逆經過」。

吳佩孚決心從鄂北的小路入川,當時楊森部已由宜昌退巴東,吳乃選擇取道保康、秭歸、興山入川,這是一條荒僻山路,除了土匪,普通人跡罕到,有時無路可走,須從這座山頭翻到那座山頭,仰攀俯爬,艱難有如三國時鄧艾偷渡陰平,有時以草根樹皮果腹。響導人是土匪眼線,每過匪寨,吳命響導人持一張大紅名片,上書「吳佩孚」三字,高舉手中,公然竟能通過。蜀道難於上青天,吳佩孚這時可說是已經親身經歷了。

有一天,走到一處地方,叫黃柏坪,地面稍為寬敞,有幾戶人家,一個老道觀有點麵粉和綠豆,主人就全拿出來供客。白麵餅,綠豆湯,自然是幾天以來最豐富的一次午餐,飯還沒有吃完,追兵又跟上來,手榴彈響了,接著就是一排輕機槍聲,可是沒有傷著人,山上下來一匹馬,舉著一面白旗,吳端著一碗綠豆湯,手裡拿著一張餅,由廟裡走出來,嘴裡的餅還在嚼著,問來人是幹什麼的,來人便舉過一封信來,大意是「請大帥不要走了,四面都已包圍,即刻交出隊伍,如不聽勸告,後果無人負責。」這封信看完了,參謀長蔣雁行流著淚說,咱們總算對得起國家,就是到南京去,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如果這樣向外沖,必有大禍。吳聽完,當時大怒,兩隻黃眼睛,像冒出火來一般,用手將蔣雁行推開說,跟我走,我不知道什麼是大禍。說罷即首先向山路前進,隊伍留一小部分在後面掩護。送信人如木雞一般閃在一邊,吳全部走後,他才回去報告。一小時之後在半山腰稍停,等後面部隊完全到達又沿著山路攀緣而上,是夜宿于山上。追兵沒有襲擊。

吳佩孚歷經萬難由黃柏坪到歇馬河,到馬良坪,到巫山界嶺,7月13日越秭歸抵巴東。這一帶都是楊森的防區,楊部旅長賀國權迎吳於歇馬河,並電告楊森云:「吳公偕其少數侍從人員及衛隊約五千人已安抵馬良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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