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一、臨城劫車案

吳佩孚志在以武力統一中國,他已先後擊敗了民國初年中國兩支最大的武裝力量——皖系和奉系。皖系經他擊敗後已無力重整旗鼓,奉系則已悄悄回到關外,不敢過問中原的大政了。吳佩孚認為皖系、奉系已沒有再起的可能,剩下來只是西南問題,而他對西南也不斷在培植他的軍力,幫助他們去打擊反吳的力量。他在洛陽練兵,虎視中原。

可是,對他最大的諷刺,是在他肘腋之下的河南,竟也土匪縱橫,搶劫公行。早在11年6月間,洛陽就發生了一個大綁案,洛陽中學被匪擄去校長和學生41人,後來雖被軍隊追回,但在洛陽城內卻公然發現土匪的榜貼,土匪用驚人的語氣宣稱下一次一定要綁「吳大將軍」的票。

河南土匪分為兩大股:一股匪的匪首綽號「老洋人」,他名叫張慶,其根據地在寶豐;一股匪首出身是個學生,名叫李明盛,其根據地在魯山。這兩股匪軍合起來人數超過兩萬。他們大多是前豫督趙倜和他的兄弟趙傑留下來的殘兵敗將。

11年10月和11月間,這兩股匪竟大舉活動,接連攻陷了河南的十多縣,出榜安民,政府軍僅能保守交通線不使其中斷。

「老洋人」張慶不但膽敢向吳佩孚挑戰,叫他繳出軍餉100萬元,否則親自出馬與他一決雌雄,而且還擄走英、法、意、瑞(瑞典)五國教士和男女商人20餘名,引起了五國公使於11年11月16日的嚴重交涉。

吳佩孚從沒有把河南境內的土匪放在眼裡,可是由於「老洋人」捕去了真洋人,他可光火了,乃下令派靳雲鶚為河南剿匪總司令,叫靳只許「剿」,不許「撫」,以免助長土匪擄人勒贖的風氣。不料靳雲鶚不爭氣,連打了幾場敗仗。吳佩孚面對這些不堪一擊的土匪,也只好改剿為撫,先後收編了張慶和李明盛兩部。

11月,又發生了一件驚人的擄案,青島商會會長隨石卿被匪擄去,直接向其家人勒贖,家人不敢倚賴官軍,趕緊答應了綁匪的勒索,備款贖回,這使得威震華夏的吳大帥為之大失面子。

曹錕是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是副使,這三省是直系的地盤,應該說是直系控制力最強的地區,可是事實證明,在這些地區中,不止是窮鄉僻壤,就是通都大邑都有土匪橫行無忌,直系兵力所能控制的只有「點」和「線」,甚至線也不能完全控制,更不幸的,是到了12年5月間,發生了轟動國際的臨城劫車案。

臨城劫車案,是一件轟動中外的大新聞,提起臨城劫車案,就會使人聯想到孫美瑤,而當時中外各報,也的確無不載明孫美瑤是抱犢崮的首領。其實當時匪方的實際當家人,並不是孫美瑤,而是他的叔父孫桂枝,一般綠林好漢稱為老當家的。

孫家原來不是土匪,是山東滕縣一帶的有名富戶。當時全國各地,災禍頻仍,民不聊生,到處鬧匪,山東尤甚。當土匪的倒也有一句很響亮的口號,叫做「兔子不吃窩邊草!」那就是凡在匪窩左近的居民,他們概不打劫。話雖如此,到了「生意」清淡,缺穿少吃的時候,也還要把念頭轉到鄰居頭上,但態度比較客氣,並不動武,名曰「借糧」。孫家既是有名富戶,匪黨哪有不向他家借糧之理,他家也只好照借如儀。可是在官府方面,卻認為借糧與匪,那是一項大罪,必須嚴辦。他們雖無力剿匪,卻有力剿民。抓住了富戶,豈有輕饒。而官兵每次出動剿匪,總是以清查戶口為名,來一次細緻周密的洗劫,直待腰包都塞滿了,才殺幾個無辜的赤貧百姓,「奏凱而歸」。所以老百姓恨兵遠過於匪,寧被土匪劫掠,也不願被官兵搜查。孫家歷年所受官兵的氣早就夠了,未免忍耐不住,孫美瑤的大哥孫美珠便大發牢騷,認為與其這樣,還不如乾脆自己扯起旗來,上山造反。在他來說,這原是氣忿之言,並不真想動手,不料年輕膽大的孫美瑤聽了,便立刻放起火來,把自己家園燒得一乾二淨,於是孫氏一家,只得硬著頭皮,上了抱犢崮。

孫氏兄弟直接拉扯起來的隊伍,不過四五百人,但山內原有幾股土匪,後來也跟他們合流了,公推孫美珠為首領;出外行劫時,各小股仍多單獨行動,由原來的頭子率領,其中實力較強的有郭琪才、周天倫、褚思振等,每股少則二三百人,多則五六百人,全部合起來,對外號稱4000餘眾,其實3000還不足,有一半以上的人還是沒有槍的。孫美珠名義上是大寨主,卻不能令出必行;倒是他的叔父孫桂枝,可以在山上說一是一,使大家拱手聽命。

孫桂枝當時大約50上下年紀,長得又矮又瘦,其貌不揚,衣衫也很破舊,十足像個耕田佬。有人說他設過私塾,坐過館,是個老夫子,因此他思慮周密,計謀百出。實際上他還曾闖過江湖,入過幫會,與黑白兩道中人都有交往,所以是個內外場都很來得的老手。抱犢崮上,從孫美珠、孫美瑤兄弟起,直到最下面的小嘍羅,對他都唯命是從,絕非僅為他年長而已。

民11年7月,孫美珠在嶧縣附近西集地方,被當時山東的第六混成旅旅長兼兗州鎮守使何鋒鈺派隊擒獲,立即槍決,還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掛在津浦鐵路的臨城車站上,號令示眾。孫美瑤接充大寨主之後,厲兵秣馬,蓄心要報親兄之仇,只因孫桂枝力主慎重,因而沒有馬上發動。

孫美瑤有個堂兄叫孫美松,也在附近落草,為官兵所圍,已近一年,形勢十分危急,屢次派人來要求孫美瑤發兵解圍。

老成持重的孫桂枝不主張輕舉妄動,但孫美瑤等都沉不住氣了。商議好久,才由原是行伍出身的郭琪才想出了截劫火車,擄掠肉票(特別是番票),以達到一方面壓迫官方接受條件,解孫美松之圍;一方面要求招安,向政府騙取一批軍火和餉款。孫桂枝看到山裡的情況確實很窘,再要兄弟們束緊褲帶,死守不動,很可能會使大家灰心,失望,鬧到散夥,因而也就不再反對,同意大幹一番。

民國12年5月6日凌晨2點半,津浦路北行車經過離臨城站約三公里的沙溝山時,司機在瀰漫斜月下,發現前面黑影幢幢,汽笛的尖嘯聲趕不走他們,於是來個緊急煞車。由於駛行速度過高,車子一時停不下來,走到長約數十丈的拆去了接軌針子的鐵軌上,前面機車、郵車、三等客車一齊出軌傾覆。接著就是一陣槍聲,隨著槍聲就出現了1000多名腦後垂辮的土匪,蜂湧前來,跳到卧車上打劫財物,綁架乘客。

這列車上載有參加山東黃河宮家壩堤口落成典禮的中外記者和外國旅客多名。除英僑羅斯門睡在頭等卧車中企圖抵抗,被匪徒當場開槍擊斃外,共被綁走外國旅客19人(《密勒士評論報》主筆鮑威爾也在其內),以及中國旅客100餘人。

這消息一公布,北京政府可嚇壞了。各國公使怕傷了僑民生命,堅決反對用武力,但又一天幾次催迫總統黎元洪想辦法。5月7、8兩日,英、美、法、意、比五國公使先後向北京政府提出了最嚴厲的抗議,上海美僑電請美國總統哈定迅速營救被擄西僑,北京美國駐軍要求採取直接行動,美國國防部長台維士公然向國務卿許士建議出兵中國。日本雖然並沒有僑民被擄,但是日本報紙也幸災樂禍地鼓吹組織國際聯軍共管中國鐵路。

5月9日,五國公使限北京政府於三日內將全體被俘外僑救出,否則每隔24小時,須加賠款若干。北京政府為此慌了手腳,把一切政務都停頓了下來,集中全力討論營救外僑問題。

被擄的中外肉票,都被押往匪巢抱犢崮山麓。抱犢崮是山東嶧縣的轄境。以前張敬堯做蘇、魯、豫、皖四省邊境剿匪督辦時,不剿而撫,於是匪變為兵。張敬堯在湖南失敗後,兵又變為匪,加上張勳、張文生失敗後,留下來的殘兵敗將,大部散在魯南山區,所以鄒、滕、嶧三縣多年來一直是土匪橫行的地區。

孫美瑤得手之後,便照著孫桂枝的主意,先把四個外國女客釋放,同時教她們向官方轉達三個條件:一是迅速將圍山官兵撤出十英里以外;二是收編匪軍為一旅以孫美瑤為旅長;三是補充軍火。綁匪的目的在於解抱犢崮之圍,收編他們為國軍,並不是要贖款。從山上送下來的第一封信,是上海《密勒士評論報》記者鮑威爾所寫的,勸告政府軍勿攻山,須求和平解決。全體外俘都在信上籤了名。

信上說:「被難旅客,除華人外,有屬英、美、法、意、墨諸國之僑民數十人,警告官兵,勿追擊太急,致不利於被擄者之生命。」

由於外交團堅決主張派人和土匪講和,以免危及外俘生命,所以5月20日起從北京、濟南、徐州各處趕到棗莊來跟孫美瑤談判的大員,計有山東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交通總長吳毓麟、曹錕代表楊以德、徐海鎮守使陳調元、江蘇交涉員溫世珍等,真是冠蓋雲集,把小地方的老百姓都嚇呆了。此外上海總商會、記者公會以及滕縣、嶧縣的士紳等等也絡繹而來。有關各國駐濟南的領事等,也擺出了「洋大人」的架勢,跑來督促進行。

孫美瑤沒料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不免有些慌張,他底下那些小頭目如郭琪才、周天倫等則意見紛歧,各有打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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