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一三、徐州的復辟會議

當北京城發生府院政潮和督軍團要挾解散國會的時候,外間就傳出清室復辟的謠言。大家以為這只是一個謠言,實際,復辟不是一種謠言。復辟的主角是張勳。張勳也不是不重視個人利益,正為了個人利益才進行復辟活動的。張勳以一個北洋系的外圍而虎踞江南,袁世凱在日也讓他三分,可見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民國成立了五六年,他和他的部隊留著辮子,我行我素,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政治主見,他忠於清室,日望復辟,只能批評他頭腦不清楚,他的決心還是有的。當北京城內發生府院糾紛,以及督軍團大鬧北京城時,他卻在徐州捻須微笑,他策劃清朝復辟的謠言煊騰一時,日本報紙也大字揭露,可是一般人都不重視,一般人有種妥協心理,大家認為袁世凱有那麼大力量,一搞洪憲帝制就一敗塗地,則誰還會傻到走袁的覆轍,再作嘗試!

至於張勳呢?他曾仔細地研究袁失改的癥結,他認為:袁稱帝失敗,是因為在北方失去馮國璋,在南方失去陸榮廷,馮不肯支持帝制,陸則反對帝制。如果袁當時得到馮國璋的支持,北洋派就不會解體,袁也有足夠的力量對西南用兵,以武力統一中國,完成帝業。如果陸榮廷不在廣西舉兵反對帝制,蔡鍔所率的護國軍一定會被袁擊敗,反袁的力量將潰不成軍。可惜當時袁智者千慮,竟有一失,對馮對陸都存猜忌之心,使馮坐觀成敗,而陸站起來反對,袁的帝業遂告失敗。

張勳既然有此認識,於是得出結論,認為只要取得北馮南陸的合作,天下事便無不可為了。他雖老粗,但他在徐州這一階段,卻極力交結文人,這些文人多數是遺老和復辟派,如前清翰林:江西人楊增犖和劉廷琛,廣東人溫毅夫,貴州人胡嗣瑗等。楊增犖和劉廷琛向張推薦京社黨入潘博為張的機要秘書,潘博是康有為的高足,有此線索,康有為也和張有了往來。潘博算得上一個搞風搞雨的政客,他在張身邊不久,知道張想拉攏馮國璋,便自告奮勇願意擔任此一任務,於是張便把潘推薦給馮,馮也延為記室,潘在馮面前不斷稱讚胡嗣瑗,馮被說動,聘胡為江蘇軍暑的秘書長。

民國5年春,陸榮廷的兒子陸裕勛被袁世凱毒死,馮派潘博到南寧弔喪,潘在陸的面前捏造了一個馮的意見:「如果推戴項城為皇帝,反不如擁立清帝復辟。」接著潘就向陸漫談天下大勢,認為如果徐州的張紹帥,南京的馮華帥和西南的陸干帥聯結起來主張一件大事,諸如復辟之類,一定不會不成功的。

陸榮廷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他新遭喪子之痛,對袁傷心達於極點,但他根本不贊成復辟,只是他心中願意各方都反袁,所以潘既然代表馮又代表張,只要馮、張反袁,隨便怎樣反法都是好的,所以他耐心聆聽,卻不作表示。

潘回到南京,又去徐州見張勳,他告訴張說:陸榮廷贊成復辟。

6年3月,陸榮廷從兩廣經徐州赴北京,張勳迎陸於車站,兩人是老朋友老同事,張堅邀陸赴帥府歡聚,張在宴會中向陸談起「民國不如清朝,共和制度不如君主政體」,以試探陸的態度,陸仍不置可否,而張卻認為潘博的遊說已經成功,陸確不表示反對,只是不便公開贊成復辟而已。後來陸榮廷入京後,曾往故宮謁見溥儀,外間且有陸獻女為妃的謠言,更使張勳相信已是同道人了。

南陸既已「入彀」,還要努力於北馮。當督軍團在北京城鬧得烏煙瘴氣的時候,馮派潘到徐州來探聽張勳對時局的態度。張勳問起馮的態度,潘博信口開河地說:「華帥是個胸無主見的人。不過善於謀己,如果大帥和北洋諸帥都主張復辟,華帥一人不會反對的。」潘的話正和張對馮的看法一致,張為了慎重起見,便寫信給馮,把北方發生的政潮歸咎於國民黨,捏指那是國民黨企圖推翻北洋派的政治陰謀。末了他說:為了抵制西南,為了鞏固北洋團體,必需另謀解決時局的方策。這是張對馮投石問路,藉以窺探馮對復辟的態度。幾天以後,馮有回信極力附和,且請張大力主持所謂的「對策」。馮表示自己願追隨其後。張接到馮這封信後,肯定地認為馮已不反對復辟了。

可是,這卻是一樁錯誤公案,也可見民國初年軍閥們的胡塗,原來馮回張這封信,馮根本未曾過目。甚至根本不知道,當潘博知道張勳寫信給馮國璋,就立即打密電給胡嗣瑗,叫他用馮的名義答覆張一封信,不必給馮過目,複信要能使張滿意。馮素來不大看公事,所以胡可以偷天換日。

這時,張還上了一個「洋當」,日本政府派參謀次長田中到中國來,鼓勵中國對德參戰,同時和段內閣秘密接洽中日軍械借款。田中於5月14日到徐州訪問張勳。田中向張勳表示,中國局勢非常混亂,日本政府對此非常關切,倘若這個局勢是由於制度問題,而中國有力量人士認為共和制度不適合中國國情,非採取收拾時局的其他途徑,則日本政府也願意予以善意而適當的援助。

張勳不肯到北京參加軍事會議,是因為他自以為是督軍團的盟主,不願充段的走卒,所以當督軍團發出電報敘述他們威脅總統解散國會時,張勳立即有號電(5月20日)表示:「議會不良,百政阻滯,改組更張,其何容緩?勛在去歲召集之初,固已早持另組之說。今諸公決議以憲法種種弊端為言,義正辭嚴,一秉大公,至所心折。惟惜發之較遲耳。預決進行,要在毅力。勛雖無似,願為後盾。」

前面已經說過,黎、段兩人本來都是極看不起張勳的,但是當他們迫切需要外援的時候,就把這個怪物當作爭相拉攏的對象。他們對張勳同樣有一種錯誤的看法,以為張勳是一個不善於使用政治陰謀,不會玩弄兩面手腕的爽直漢子,卻未曾想到這個老粗卻是以爽直的偽裝,隱藏了狡獪的本質。在黎、段兩人爭相拉攏的時候,張勳對黎說的是一套,對段說的是另外一套。他的目的是要利用黎逐段下台,然後利用督軍團逐黎而擁溥儀再登大位。當督軍團與黎因解散國會問題僵持不下的時候,他又電邀督軍團到徐州舉行第四次徐州會議。

5月23日,由北京掛專車直放徐州的有倪嗣沖、張懷芝、王占元、趙侗、李厚基和各省軍閥代表共計20餘人。值得注意的是,孟恩遠隨車到天津就下了車,曹錕託病回到保定,原來在天津的李純也未隨同前往,王占元在徐州只住了一夜就由隴海路到鄭州轉車南下。因此,實際上參加第四次徐州會議的只有督軍團的一部分和一些軍閥代表。但是,第四次徐州會議有四五個督軍親自參加,這就比以前的三次徐州會議顯得更為生色了。

督軍團到徐州的第二天,北京政府發表了免段令。因此,倪嗣沖在會議上痛罵黎,主張推倒這個北洋派公敵的總統。事實上,這些劍拔弩張的將軍們沒有一個是真心擁段的,他們所關心的只是北洋團體的利益,認為總統今天可以免段,明天就可以選擇另外一人開刀,有黎在位一天北洋派的統治力量就會受到破壞而難於保持下去。此時督軍團除造反外別無主意,因此張勳乘機提出實行清室復辟的主張。這個主張在以前幾次的徐州會議上,張勳早就暗示過,但因時機尚未成就,所以未提出具體步驟及何時實行。現在段已下台,張勳認為推翻總統後實行復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了。

段的代表徐樹錚也參加了這個會議,張勳雖因段沒有直接兵權而不予以重視,但段究竟是北洋派的一個領袖,因此想從徐的口中窺探段對復辟的態度。徐表示說,芝老(段)只求達到驅黎目的,一切手段在所不計。徐是段手下的第一紅人,他既有此表示,張勳就認為段也不會反對復辟了。

隨後討論到實行復辟的策略問題,決定先由參加會議及有關各省的督軍宣布與北京政府脫離關係,要挾黎解散國會,張勳暫時則不參加,並且偽裝「調人」,從旁做好做歹地引誘黎接受督軍團的要求,使黎的聲譽受到嚴重打擊,然後加以驅逐,迎接溥儀複位。

實行復辟的決定由參加會議的全體人員簽名為信。

24日,張勳根據會議所決定的策略,電黎云:

「各省督軍及各省代表二十餘人昨晚偕同到徐,以憲法問題就商。旋奉公府秘書廳漾電開……等因。咸以民國適用責任內閣制,凡任免官吏,向由國務院發出,非由國務總理副署,不能發生效力。秘書廳職司機要,對於此事,本無責任可言,今忽逾越職權,擅發通電,宣布命令,殊屬創舉,當然不能認為有效。共和國家首重法治,如果任意出入,人民將何適從?中央現既首先破壞法律,則各省惟有自由行動等語。事關法律問題,理由極為充分,如無持平辦法,必將激生他變。謹飛電直陳,敬候鈞裁。」

這個電報是以第三者的口吻,以關懷黎的口吻說出來的,暗示他願意出面來擔任黎與督軍團之間的調人。

黎從來沒有想到要與北洋派為敵,他的目的僅僅在於排去一個目無總統的段。為了避免北洋派因免段而可能引起誤解,所以不止一次地請北洋派元老徐世昌繼段之後組織內閣,信使不絕於途,但是在天津的徐則堅決不肯應命。黎又請北洋派的另外一塊金字招牌王士珍組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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