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七、私憤介入國策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潛艇無限制進攻引起了美國的極大反感,乃於民國6年2月3日正式宣布對德絕交。中國駐美公使顧維鈞把美國總統威爾遜的決定電告北京,這時北京的各國駐華使節都積極活動爭取中國,在此以前中國是堅持中立的。2月4日,美國照會中立各國政府,歡迎各中立國和美國採取一致的行動。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竭力勸告中國政府響應美國的號召,以加強中美合作關係。外交總長伍廷芳主張走美國路線,以爭取美國在經濟上和政治上援助中國,抵制日本侵略,並在戰後國際和平會議上有發言權。這些利害關係很能打動黎元洪。可是段祺瑞一向是親德的,他平素吃西藥,非德國葯不吃,同時深信德國陸軍無敵於天下,最後勝利必屬於德國。不過段這時正和日本親近,日本已和德國宣戰,因此段很想聽聽日本方面的意向。2月7日段以國務院名義電令駐日公使章宗祥就近探詢。章回答說:日本外相本野表示不反對中國對德絕交。日本這個態度和過去大相徑庭,袁在世時,英、法、俄三國曾勸誘中國參戰,被日本所反對,日本認為中國既已宣布中立,就無須對德國宣戰。那時日本反對中國對德絕交是怕中國加入協約國後,就使日本無法「乘火打劫」侵略中國,何況當時袁世凱是拉著英國對付日本的。現在段內閣正和日本親近,中國參加協約國,對日本也是有利的。

段內閣的秘書長張國淦也力主對德絕交,每天都把不利於德國的情報供給段,把應和德國絕交的好處打動段。段遂由極端親德派而變成了極端的反德派。

對德問題,當時府院都有討論會,院方每逢星期二、四、六日都有國務會議,乃於一、三、五召集「國際政務評論會」,主持人是張國淦,參加的人有名流、學者、言論權威等。徐樹錚是反對對德絕交的,他曾寫了七封信給段,敘述反對中國捲入歐戰,段只看了兩封,以後的都原封不動地擱在抽屜里。梁啟超也是極端的親德派,所以也反對和德國絕交。

國會方面議員們大多數同情協約國,抨擊德國的黷武政策。

中國人最壞的一種觀念,常把對外問題牽連到對內恩怨上。段聽說黎和國會也主張對德絕交,他便力爭先發,不願在黎之後,而黎聽說段主張對德絕交,乃反過來變成反對對德絕交。這時黎恨段達於極點,段的政策在黎看來,無一是處,段東黎則西,段是黎則非。老好先生的黎有時弄僵了也不好惹的。

段祺瑞為了對德國絕交問題密電各省軍政大員徵求意見,黎也密電全國名流廣徵意見。結果所得的答覆都是反對對德絕交。

名流如:孫中山先生、唐紹儀、章炳麟、譚人鳳、康有為、馬君武等。

北洋軍系如:馮國璋因為受了孫洪伊的影響,露骨地反對,其他反對的有張勳、倪嗣沖、王占元等,他們主張堅決中立。

這時,中國政府為了答覆美國的照會,曾由外交部提出四點向美國公使芮恩施詢問:(一)、美國政府能否保障中國陸海軍和兵工廠不受外國勢力的控制?(二)、美國政府能否保障中國得出席戰後的和平會議?(三)、協約國規定不得單獨媾和的倫敦協定,與其他未參加協定的參戰各國具有何種關係?(四)、希望美國借款給中國,使中國能夠擔負起對德絕交的各項任務。2月8日,美國公使答覆中國外交部說:「美國必將設法援助中國,使中國能負起對德絕交的責任,而不致影響中國對於軍事設備及一般行政的統制權。」

6年2月9日,段內閣閣議通過,中國政府向德國致送通牒,要求德國取消潛艇政策,否則中國將和德國絕交。同時,伍廷芳又用外交部名義答覆美國公使2月4日的照會,聲明中國將和美國採取一致行動。段祺瑞並派汪大燮到日本公使館,陸徵祥到英、俄兩國公使館分別聯繫。2月10日,段令駐日公使章宗祥向日本政府說明中國政府向德國提出抗議的情形,並向日本表示「友誼」。日本外相本野的答覆是感謝,不過在語氣中認為中國政府沒有在決定前先和日本磋商,稍有遺憾。同時並催促中國政府應當進一步採取對德絕交和參戰的準備。日本所謂的遺憾是因為中國沒有亦步亦趨跟隨日本,反而受美國影響較大。

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曾由伍廷芳陪同謁見黎元洪,商討中國和美國採取一致的行動後,義務與權利問題,由總統府秘書郭泰祺擔任翻譯,芮恩施代表美國政府希望中國至少應派陸軍三個師兵力到歐洲參戰。關於中國要求停付各國庚子賠款、增加關稅、撤銷領事裁判權、撤退各國駐兵等問題,都可以通過協商途徑解決。

日本對於中國參戰問題和美國立場不一致,日本暗示段祺瑞,認為中國出兵歐洲尚無必要,應該派遣華工到法國。同時願意派遣教官訓練中國軍隊,幫助軍火裝備中國軍隊。2月11日,段密電章宗祥,要章正式訪問日本外務省,聽取日本政府對於中國對德絕交問題的具體意見。

國會討論這個問題時引起了一場舌戰,李肇甫贊成絕交,馬君武最為反對,大呼放狗屁,又以手杖向李揮擊,口呼「打狗打狗!」

馮國璋由反對變為贊成,據說是由張國淦的敦促。張是國務院秘書長,不斷打電報給馮強調對德絕交之有利,他於2月20日由南京動身北上,這時他是以副總統身份北上,又是北洋派中的直系領袖,不過他抵京後,態度又模稜了。

馮北上途中,在津浦路上分別會見了倪嗣沖、張勳和張懷芝。倪嗣沖陪同馮過徐州訪問,辮帥張勳親至車站歡迎,隨即在長江巡閱使署舉行一次會談。馮在徐州表示他的政見是中國應在對德問題上嚴守中立,這主張是和張勳、倪嗣沖主張完全相同。馮的火車過山東濟南時,張懷芝上車迎候,並陪同到德州,然後才折返濟南。22日馮到了天津,朱家寶也上車陪送到黃村,當晚抵達北京。

北京政府給這位新當選的副總統以盛大的歡迎,黎元洪請馮下榻總統府,馮為了避免與黎過分接近而引起段的誤會,所以執意下榻禁衛軍司令部,當晚黎就親赴禁衛軍司令部答拜。

馮之入京,黎、段雙方都認為自己方面多了一個幫手:黎認為馮在對德問題上兩人意見一致,馮是副總統,正、副總統的立場該是一致的;段則認為馮是北洋袍澤,究竟還是一家人,不應該反對自家人去支持老黎這個外人。馮入京後態度確有轉變,由極端反對而逐漸轉變為贊成對德絕交,可是他於廿五日在五條衚衕徐世昌私邸和北洋巨頭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三人會談後,發現黎、段兩個的外交意見處於兩個極端,於是他就不再表示他的意見,只說他是為了疏通府、院意見與研究對德問題而來的。

德國駐華公使辛慈這時拚命在中國活動,希望中國不要和德絕交,他知道馮反對和德國絕交,所以非常想拉攏馮,特在公使館內備有盛宴款待馮,馮避嫌不肯赴宴。

段沒有得到馮為幫手,卻得到梁啟超的支持,梁也和段一樣是個「親德派」。他變成反德派後,自我解嘲說是不惜以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宣戰,他曾寫好了一部左袒德國的書,就因為這一情勢的轉變而不能刊行,因此還招致他的老師康有為的一封切責函。

朝中議論不定,且以私憤介入國家政策上,這是民國初年最不幸的現象。

2月28日,段命陸徵祥以總理代表的名義與駐京協約國公使商談中國參戰後的權利與義務問題。關於權利方面,段內閣所提出者:(一)、逐步提高關稅,中國方面改訂貨價表後,關稅由原有的值百抽五增為值百抽7.5,裁撤厘金後,再增為值百抽12.5;(二)、緩付庚子賠款,除德國賠款永遠撤銷外,協約國賠款緩付十年,在此時間內不加利息;(三)、廢止《辛丑條約》關於軍事的部分,即廢止天津周圍20里內不得駐紮中國軍隊,中國不得在大沽口修建炮台,各國得在使館區域及京奉路馬家堡至山海關之段駐兵等條款。關於義務方面,根據日本政府的指示,中國不派兵到歐洲,而只擔任以原料及勞工供給協約國。

英、俄、法、日、比、意、葡七國公使對中國方面所提的條件進行了會談,公推法、比兩國公使為代表,向陸徵祥回答說,各國對以上各條原則上贊成,具體辦法應當另行研究,並且催促中國政府先行採取對德宣戰的步驟。

同時,日本政府派有非正式代表到中國,首先與中國在野人士徐世昌、梁啟超等進行會談,竭力鼓動中國對德絕交宣戰,並且代達本野外相的意見,中國政府應毅然宣布對德絕交,事前不必向協約國提出討價還價的條件。日本政府派遣非正式代表到中國來進行活動,是為了避免刺激中國人民的感情。其中有一個大大有名的寺內首相「私人代表」西原,則是到中國來秘密協商「經濟援助」的。同時,英、俄、法各國公使也紛紛訪問梁啟超,進行同樣活動。

3月1日,段祺瑞率領全體閣員到總統府舉行最高國務會議,討論對德絕交問題。黎表示這個問題應該先交國會討論。這當然是很中肯的意見,就黎來說也是避免和段鬧僵的一個迴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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