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三、復辟謬說

談到復辟,首先要介紹一下勞乃宣。勞乃宣其人是清朝遺老,庚子年鬧義和團時,他做吳橋縣縣令,上書請取締義和團;民國成立後,他志存復辟,在辛亥年冬天,他曾作《共和正解》,第二年夏天又作《續共和正解》,民國3年秋天他乃把他的這兩本「大作」合印成一本書,名為《正續共和解》,遍送京內外。

勞乃宣的共和,是這樣解釋:周宣王時因天子太幼,不能執政,乃由朝中重要的公卿「和」而「共」修政事,所以名曰共和。因此,所謂共和,乃君主政體而非民主政體,今日一般政界人士「不學無術」,亂加民主於共和,實在是不通。於是勞某乃力陳中國不能推行民主制的種種理由。這就是他的《共和正解》。至於續編是自詡他早有先見之明,民主制對中國之不恰當。他自作聰明地認為袁世凱雖身為大總統,但有伊尹之志,所以他主張創行一種憲法,名為中華國共和憲法。以共和為名是符於他的共和正解,名中華國而不名民國,即表示要行君主制;雖然是君主制,卻又不稱帝國,則是不與日本雷同,日本是稱帝國,俄羅斯和德國雖行君主制,但卻不稱帝國,「中華國」亦然;至於為何不稱大清而稱中華?是因中華是全名,大清只是一族之名。凡此云云,便是勞乃宣的大作奇論。

勞的「大作」自然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同意,因此,在當時的政壇上,也激起了不小的浪花。因為袁自徐世昌出任國務卿後,一切表現都是復古,這便使人聯想到袁是有意恢複帝制的。勞除了刊印這本「大作」外,還寫了一封信給也是遺老,而由袁聘為清史館館長的趙爾巽,信上說:

「總統之任必有滿期,退位後無異齊民。其時白龍魚服,無以自衛,怨毒所蓄,得而甘心,不測之災,必難獲免。項城識略過人,必早慮及此。以管見推之,以為必示人以非富天下之誠,而後足以平逐鹿之紛爭,必示人以不忘故主之忠,而後足以戢糾桓之驕氣。然此時遽議歸政,沖主不能親裁,別求居攝,殊難其選,實仍無以逾於項城。故愚議議定十年還政之期,昭示天下,而仍以歐美總統之名,行周召共和之事,福威玉食,一無所損,所謂閉門天子,不如開門節度也。還政之後,錫以王爵,則以總統退位,復為齊民者不同。爵位之崇,僅下天子一等,自必堂高簾遠,護衛謹嚴,不致有意外之患。……且總統無傳家之例,而王爵有罔替之榮,如是則項城安而王室亦安,天下因之以舉安,是以深冀我公之上陳,項城之見聽也。……公謂成先朝之史,以報先朝之恩,竊謂此說得行,其所以報先朝之恩者,尤勝於修史萬萬。……」

勞為什麼寫這封信給趙呢?原來他在不久之前,曾在青島碰見趙,趙剛由北京到青島,他們談話時,趙不經意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不久日月重光。」他就抓住了機會,想逢迎意旨,仰承顏色,以獵取功名富貴,所以當趙由青島回北京後,勞即寫了這封信給趙。

勞乃宣除給趙爾巽寫了上面的一封信,同時還給袁的兒女親家,清朝時當過兩江總督的遺老周馥寫了一封信。周馥在天津曾和袁共事,他的兒子周學熙又做過袁的財政總長。勞給周的信中說:

「趙次帥(趙爾巽字次珊)由京來島,謂項城自言,今日所為,皆所以調護皇室,初無忍負先朝之意,曾商之世相(清室內務總管世續),欲卸仔肩,而世相言無接手之人,故不得不冒此不韙。誠如此言,則項城之心亦良苦矣。當以拙作正續兩解質之次帥,問其可否代呈、項城、次帥曰可,因即請其攜之入都。……伏思我公曆事累朝,恩深位重,孤忠耿耿,至今夢寐不忘,於項城有父執之誼,識拔之雅;近又締結絲蘿,親同肺腑,若出一言,重如九鼎。可否將狂瞽之言,轉達聰聽?倘荷採擇,見諸實行,非特有造於先朝,其所以為項城者,亦不啻出諸九淵,升之九天也。」

除了給趙爾巽和周馥外,勞還有第三封信是寫給又是遺老、又是國務卿的徐世昌,信上說:

「……我公既受先朝重任,又與項城至交,此策得行,兩無所負。……憶己、庚之際,拳匪初萌,弟在吳橋任內,考出義和拳為白蓮教支流,刊『義和拳教門源流考』分布各處,又通籌辦法,屢舉上官,而直省台司,褎如充耳,以致釀成滔天之禍(是指直隸總督榮祿等沒有採納他的條陳)。時項城出任東撫,道經連鎮,弟往迎送,以刊及原稿面呈,項城大為嘉納,到東後一切照行。聯軍到京,東省卒得保全,其取善之宏,從善之勇,令人感佩。今夏在青島,蒙賜手書,尚有:昔庚子之變,執事不憚苦心,標正論以拯危亡之禍之語,是項城用弟言取效,至今猶未忘也。竊謂弟今日所言,尤關重大,若荷聽從,其收效之宏,較之庚子更勝萬萬也。」

勞的「大作」和給趙、周、徐三位遺老的信,當然都到了袁的手中。袁看後並沒有表示什麼態度,只淡淡地向徐世昌說了一句:「把他請到北京來充參政吧!」袁既然不取締勞的謬論,反而要請勞為參政,這一來當然使人相信袁是同意,甚至鼓勵復辟的,於是,鼓吹復闢為登龍術之一,便成為當時北京官場投機取巧的一條捷徑,許多人都附和這個主張。

勞乃宣接到徐世昌電報,請他赴京任參政,他馬上興緻勃勃地由青島到了濟南,準備轉道進京,要為他倡導的復辟而大顯身手。可是在濟南卻聽說北京正鬧著「檢舉復辟」的案子,被檢舉的人中,有一位是名士宋育仁,宋是附和勞的主張而請求「還政清室」。勞聽到這個消息,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不知袁的葫蘆里是賣的什麼葯。因此,他考慮了一天,覺得宦途風險實在太大,還是返回青島觀望一個時候為妙。

北京既然有些人認為主張復辟是陞官捷徑,因此,復辟之說便越來越猖獗。劉廷琛有「復禮制館書」,宋育仁有還政清室的演說,宋還聯合了國史館一些守舊派,公然上了一道呈文。還有一位也鬧得很兇,是遜清翰林,郵傳部參議章授。

當復辟的謬說猖獗一時,肅政史夏壽康上了一個呈文給袁,義正辭嚴,力辟邪說。接著,參政院參政孫毓筠也提出了「查辦復辟謬論案」。他在參政院發言說:「復辟謬說是由幾個遺老鼓動起來的,上年就有劉廷琛上書總統,提到這個問題。遺老們不懂得國家的性質,錯誤地認為沒有皇帝就不成其為國家,本席認為,為了保全治安和保全清室,對這個謬說應當進行徹底的查究。」

袁究竟是守舊?還是革新?求官的人們想望風承旨,不免表錯了情,隔靴搔癢。他們都在揣摩袁的心理,以為他贊成帝制。其實,他們卻不知道,袁是想帝制自為,而非帝制人為。袁對復辟謬說並不想認真查究,因為袁自己還想稱帝,所以他把復辟的罪過嫁禍於國民黨,認為這也是國民黨的搗亂行為。

由於全國反對復辟的空氣鼎盛,袁乃不得不於11月23日下了一道嚴禁紊亂國體之邪說的命令。宋育仁這時是國史館編修,列名「內務部查辦」的名單上。查辦本是官樣文章,不料宋的運氣太壞,他得罪了一個四川同鄉,這位同鄉不念鄉土之情,竟向步軍統領江朝宗檢舉,這樣一來江不能不公事公辦,因此他派了一輛馬車去接宋,馬車夫對宋說:「統領大人請宋翰林到衙內走一趟。」宋懷著鬼胎見到了江統領,江堆著笑臉對這位編修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請芸子(宋的別號)先生寫一篇答辯書,讓我好交代。」

宋應命寫來:「勞乃宣著共和正續解,可采而有未恰,欲作一論駁其未能盡合而求其所以可行者。……欲援春秋托王稱公之義,定名大總統獨稱公,則其下卿、大夫、士有所統系。援春秋共獎王室之義,酌易『待以外國君主之禮』,為『上國共主』之禮,朝會有時。」這個答辯書顯示宋小有才,他的筆鋒輕輕一轉,就由復辟一變而為勸進,這樣一來,不但無過,而且有功!

這以前,清朝遺老和復辟派都是當時最走紅運的人物,由於嚴禁復闢謠言和宋育仁被傳,因此情勢為之一變,這些「蒼髯老賊,皓首匹夫」人人自危,都怕蒙上復辟派之名而受連累。這與二次革命失敗後,西裝革履的青年都怕犯有「亂黨」嫌疑一樣,實在是一個尖銳的對比。

這時,袁的北洋系也搔不著袁的癢處,他們也趕忙通電反對復辟,其中反對得最厲害的,卻是留著辮子的張勳,他給袁的電報中這樣說:「國事非等奕棋,政體豈同兒戲!」

北京內務部對袁的意圖也搞不清楚,既然命令叫嚴行查辦,他們也就不得不查辦一下。宋育仁案查辦結果是:「議論荒謬,精神瞀亂,應遣回籍,發交地方官察看。」可是這個判決到袁手中時,袁卻改為「勸回原籍休養」,派人致送程儀3000元,同時命令四川的地方官按月致送300元,作為宋的休養費。

11月30日,步軍統領江朝宗派秘書奚以庄護送宋上車,宋的知友紛紛到火車站來送行,還有不少人請宋寫屏聯留作紀念。這樣的排場才不像是「遞解回籍」,簡直是「衣錦榮歸」。

湖北將軍段芝貴接到徐相國密電,叫他對宋特別優待,因此12月3日宋乘火車到達漢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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