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八、黎元洪北上入瓮

黎元洪自張振武案後,已經身不由己,非跟袁走不可了。二次革命時,黎更是一面倒向袁,袁知道黎愛戴高帽子,曾親筆寫「民國柱石」四個大字制匾送黎。袁和國民黨決裂後,又親書「中華民國副總統府」八個字,製成寬五寸、長四尺八寸的長匾,派專使送到武昌來,掛在都督府門外,黎乃對袁由懷疑心理而變為心悅誠服的心理。迭次通電,如:「先選舉總統」電,「解散國會」電,還有最肉麻的是:「請敘袁克定贊助共和功」一電,這是一通拍馬屁的電報,想不到竟碰了一鼻子灰。袁復以:「酬庸之典,以待有功。兒輩何人,乃蒙齒及!鄙人勉服國務,乃為救民,豈有榮施,及於家屬。若援奚午舉子之例,並無謝玄破秦之功,損智益愚,大人所戒,庸材薄殖,何德何能?俟其閱歷稍深,或堪造就,為公奔走,待諸將來,幸勿復言,以重吾過。」

黎雖然對袁死心塌地歸順,可是袁卻不放心把這位「民國柱石」擺在湖北都督的位子上,早在袁接收南京臨時政府時,就發表過以黎為參謀總長的命令,其用意是想以這個位高而無實權的位子來交換湖北都督職位。二次革命時,袁在對南方用兵過程中,一忽兒要黎兼領江西都督,一忽兒要黎兼領湖南都督,其目的都是在繞著圈子要把黎調出湖北來。

袁為什麼對於像黎這樣一面倒的人還要下毒手呢?理由很簡單,黎不是北洋嫡系,又是一個已有群眾基礎和人望的社會偶像。他是湖北人,又在湖北帶兵,武昌首義又是他為領導人,在湖北已有相當雄厚的力量,像這樣的人,無論如何奴顏婢膝,袁也不會對之信任的,所以他千方百計要把黎從湖北都督的位子趕下來。而黎元洪呢?他雖是一個出名的好好先生,可是在生存的基本問題上卻非常精明,他也用千方百計來應付袁,總之是死皮賴臉,決不肯離開湖北。

在對南方用兵時,袁本有一個企圖,是借軍事理由,派段芝貴率兵入鄂,這是「假途滅虢」的故計。可是黎這時一面倒向袁,袁無法借口,因此在國民黨兵敗後,袁便不止一次用「久仰、渴慕」等甜言蜜語引誘黎北上和他見面,黎則推三阻四,想盡理由來婉拒北上。黎知道袁決不敢對湖北用兵,因為這樣做會使天下人為之寒心,所以他敢向袁打太極拳。

袁終於忍耐不了黎的推拖,他認為事機已經成熟,非解決湖北問題不可,於是在民國2年12月8日,借詞要公待商,密電召黎入京,同時特派段祺瑞到漢口勸駕,段祺瑞也是8日這天到達漢口。黎當然知道段是袁的第一號心腹大將,派這樣一位角色來請駕,是絕對不簡單的。段催促得很急迫,要求黎立即動身。黎知道問題很嚴重,如果不北上是不可能了,乃邀集左右,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議,決定派都督府參謀長金永炎代理都督,自己抱著入虎穴的心情決定入京。

段祺瑞在湖北只和黎元洪匆匆一面,就替黎預備好到北京去的專車,12月9日當面催促黎動身,黎只得倉促就道。當他一上了火車,袁葫蘆里賣的葯就弄明白了,原來他派第一號大將段祺瑞出馬,是負有押解黎即日北上,和阻止黎重返湖北的雙重任務。因為黎在湖北已有基礎,是以副總統的崇高地位兼任湖北都督,要調動他,顯然不是兒戲。段祺瑞在清末地位比黎高,又是袁系中第一號人物,用段接替黎顯得既鄭重又嚴重,自國民黨失敗後,袁對黎已經不計較投鼠忌器,也不怕把黎逼上梁山,因為黎已經無山可上了。

12月10日,黎正在北上途中,北京發布了總統命令:派段祺瑞權代湖北都督,派周自齊代理陸軍總長。

黎的專車到了北京,袁派自己所乘的金漆朱輪馬車到車站迎接,這輛馬車在14個月前曾用以迎接革命領袖孫中山先生。黎所受到的熱烈而隆重的歡迎,也不下於歡迎孫中山。

袁同時手令規定黎副總統月俸1萬元,辦公費2萬元。這和前一年袁授孫中山為全國鐵路督辦時的月俸3萬元,是一個也不多,一個也不少。

這兒抄錄幾則有關的電報——

2年12月9日黎元洪上袁世凱電二則:

黎上袁並致各機關電:元洪忝廁戎行,材薄任重,屬滄海橫流之會,當中原板蕩之秋。溯自陽夏媾和,及平贛寧肇變,荊山欲崩,漢水幾沸。幸賴我大總統當機斡運,先事綢繆,奠民國於無疆,投元兇於有昊。元洪得依餘蔭,幸保虛聲,未嘗不啜茗懷波,茹禾念露,燕雲楚樹,道阻且長,雖顏色未親,而神魂久向。只以周旋鞭弭,鞅掌軍書,親從汜水之師,致後塗山之會,盲騎莫適,瞽笑為勞,天命更新,楚氛幸靖。風前退鷁,彌堅向路之心;浪後頹魚,愈切登門之念。謹於本月九號親戒行裝,面聆迪誨,本府一切事宜,應懇大總統派員代理,俾專責成。專此縷陳,並行通告。

元洪業經起行,本府一切事宜除先行呈請大總統派員代理外,應暫交參謀長金永炎代拆代行。謹俟後命。

黎致段祺瑞電:元洪自鄂頻行,過勞遠送,至感厚意。茲於本日早七點鐘到京,即入覲大總統。面諭代理一節,已有命令暫兼等因。自維治鄂兩年,深愧無狀,得公替我,知免愆尤,聞命之餘,敢為全鄂軍民額手稱慶!特電馳賀,兼致謝忱,即維垂察。元洪現住小蓬萊,並以奉聞。

段復黎電:在鄂奉教,優禮逾恆,極感盛意。接讀真電,敬諗旌旆幟蒞都,至為慶慰。過承獎借,愧弗克當。瑞以菲材,隨公之後,雖暫承乏,敢不兢兢勉守成規,冀免隕越,尚乞隨時箴誡,是所盼禱。

黎致鄂省各機關人員電:本副總統因公入京,於本月初九日自鄂起程,十一日早抵京。追維在鄂兩年,同舟共濟,諸賴匡襄。此次行期匆促,不及言辭,深懷歉仄。現在鄂都督事已奉大總統令任命段總長兼領。段總長威信素著,憂國為懷,必能造福地方,維持秩序。尚賴諸君子各盡職務,相與有成,本副總統有厚望焉。賤軀安好,知念並聞。

黎上袁書:竊元洪屢覲鈞顏,仰承優遇,恩逾於骨肉,禮渥於上賓,推心則山雪皆融,握手則池冰為泮。馳惶摩措,誠服無涯,伏念元洪忝列戎行,欣逢鼎運,屬官吏推選之眾,承軍民擁戴之殷。王陵之率義兵,堅辭未獲,劉表之居重鎮,勉力難勝。洎乎宣布共和,混一區夏,蒙大總統俯仍舊貫,悉予真除。良以成規久圯,新制未頒,不得不沿襲名稱,維持現狀。元洪亦以神州多難,亂黨環生,念瓜代之未來,顧豆分而不忍。思欲以一拳之石,暫砥狂瀾。方寸之才,權撐圯廈。所幸仰承偉略,乞助雄師,風浪不驚,星河底定。獲托威靈之庇,免貽隕越之羞。蓋非常之變,非大力不能戡平;無妄之榮,實初心所不及料也。夫列侯據地,周室所以陵遲;諸鎮擁兵,唐宗於焉馳廢。六朝玉步,蛻於功人;五代干戈,胎自驕將。偶昧保身之哲,遂叢誤國之愆。災黎填於壑而罔聞,敵國入於宮而不恤。遠稽往乘,近覽橫海,國體雖更,亂源則一,未嘗不哀其頑梗,慘莫懲嗟。前者贛水弄兵,鐘山竊位,三邊酬諸異族,六省訂為同盟。元洪當對壘之沖,亦尚盡同舟之誼。乃罪言勿納,忠告罔聞,哀此苦心,竟逢戰禍,久欲奉還職權,藉資表率。只以兵端甫啟,選典未行,暫忍負乘致寇之嫌,勉圖拋杖觀成之計。孤懷耿耿,不敢告人,前路茫茫,但蘄救國。今者列強承認,庶政更新,洗武庫而偃兵,敞文園而弼教,際四海困窮之會,急起猶遲;念兩年患難之場,回思尚悸,論全局則須籌一統,論個人則願乞余年。倘仍恃寵長留,更或陳情不獲,中流重任,豈忍施於久乏之身,當日苦衷,亦難曝諸無穆之口,此尤元洪所冰淵自懼,寢饋難安者也。伏乞大總統矜其愚悃,假以閑時,將所領湖北都督一職明令免去。元洪追隨鈞座,長聽教言,汲湖水以澡心,擷山雲而煉性。幸得此身健在,皆屬解衣推食之恩;倘遇邊事偶生,敢忘擐甲執兵之報。伏居待命,無任屏營。謹呈等因。

袁復黎書:來牘閱悉,成功不居,上德若谷,事符往籍,益嘆淵衷。溯自清德既衰,皇綱解紐,武昌首義,薄海風從。國體既更,嘉言益著。調停之術力竭再三,危苦之詞書陳累萬。痛洪水猛獸之禍,為千鈞一髮之防。國紀民彝,賴以不墜。贛寧之亂,坐鎮上游,匕鬯不驚,指揮若定。呂梁既濟,重思作楫之勛。虞淵弗沈,追論撝戈之照。凡所規劃,動系安危,偉業豐功,彪炳寰宇。時局粗定,得至京師,昕夕握譚,快傾心膈。褒鄂英姿,獲瞻便坐,逖琨同志,永矢畢生。每念在莒之艱,輒有微管之嘆。楚國寶善,遂見斯人。迭據面請免去湖北都督一職,情詞懇摯,出於至誠,未允施行,復有此牘,語重心長,慮遠思深,志不可移,重違其意,雖元老壯猷,未盡南服經營之用,而賢者久役,亦非國民酬報之心。勉遂謙懷,姑如所請。國基初定,經緯萬端,相與有成,期我益友。嗣後凡大計所關,務望遇事指陳,以匡不盡。昔張江陵恆言吾神遊九塞,一日二三。每思茲語,輒為敬服。前型具在,願共勉之!此復。

這兩封信,全是言不由衷,假得可笑。辭卸湖北都督的黎被安置在瀛台下榻,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因為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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