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四、熊希齡名流內閣

民國2年五六月間,國民黨尚未發動二次革命,北京政局很沉悶,趙秉鈞的內閣看來是一個過渡,有一天袁的心腹楊士琦和楊度談到袁世凱的政治趨向,楊士琦說:

「辛亥年南方鬧革命時,項城不便直接取政權於清朝,當時最好的妙著是利用同盟會和革命軍的力量來推翻清朝。清朝推翻了,項城和同盟會的合作關係就發生了問題,項城一定要排斥同盟會而獨霸天下的,據我看,這個時期必然就要到來。同盟會雖然改為國民黨,而且好像聲勢很大,可是項城絕不容許他日益坐大的,等到國民黨被他剷除後,他必然要廢止內閣制的《臨時約法》,而代之以總統制的新憲法,到了那個時候,他在政治方向上的選擇,只有兩條路,或是維新,或是守舊。維新就要起用新人物來行新政,守舊則要把從前的舊官僚找出一個來,同時恢複一切舊制度。晳子,你是項城夾袋中新人才的魁首,將來前程遠大,必須早為之計。」

這兩楊(楊士琦和楊度)都是袁的重要幹部,楊士琦和袁的關係很深,他的哥哥就是清末繼袁之後做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的楊士驤,而他本人追隨袁很久,因此對袁的政治作風和企圖自然最了解。不過,他仍還不能算徹底明了袁的真心,他以為袁是新舊時代交替中的人物,可以新,也可以舊;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其實袁是徹頭徹尾的舊人物,溫故而不知新,他只是會利用新人物,偽裝懂得新事物。

楊度聽了楊士琦的這番政治風向的分析,心中暗暗歡喜,竟然也以為自己不久就入閣拜相了。

二次革命爆發後,公然傳出楊度或楊士琦組閣的消息。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袁卻秘密地派吳芨孫到青島去迎接徐世昌。徐世昌是袁的知交老友,清末他出將入相,辛亥首義,他是策動袁東山再起的主要人物,可是清帝退位後,他便去青島歸隱,他的言行和政治立場,完全是守舊的。他在青島鬧過這麼一個笑話,德國膠州總督假青島大學歡宴他,青島大學的客廳非常堂皇,鋪了厚厚的地毯,這位徐世昌公然把一口又濃又厚的痰吐在地毯上,使主人和陪客大驚失色,有人把這事寫在桃花夢小說上,青島人傳為笑話。

袁的做法給楊士琦猜中了,不過他不是用新人物而是用舊官僚,邀徐世昌就是一個好證明。徐對袁的邀請當然很動心,不過他還要保持前清遺老的身份,因此不好意思馬上答應,做出一個欲迎還拒的姿態。在袁來說,由專制而共和,再由共和而恢複專制,似乎不能變得太快,因此他對於徐不即來,也不勉強。於是他暫時放棄邀徐組閣。而改邀溫和派的熊希齡組閣。

熊希齡是進步黨黨員,可是,他並不是主要的黨魁。他在唐紹儀內閣中擔任過財政部長,和黃興大打筆墨官司,卸職財長後,外調熱河都統,那是民國元年12月12日發表的。他在熱河,發生了熱河行宮盜寶案,使他被株連在這件案子中,頗受嫌疑,這正給袁一個好機會,因為袁平生最喜歡用有弱點的人,拿了他的把柄,就不怕這人不聽話。袁的御人術中,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熊在熱河接到袁的來電,請他返北京組閣,他竟自高身價,三番兩次力辭,最後一電這麼說:「今日以淺暴之徒,造成一寡廉鮮恥之社會,雖有孔子復生,無從為力,擬俟邊局稍定,即歸營社會實業之事,不願與聞政治,並望總統致此世於郅治,齡得享共和幸福……」云云。袁複電則說:「……縱不能如孔子之期月已可;亦當念孟子之捨我其誰,想公弘毅,當韙是言。余雖不能冥忘世事。但若孤立無助,我將先公歸田……公即不忍,望來京一行,計議大局。」於是熊才在半推半就中入京。未入京前,他的組閣大命已發表,且得國會同意。

民國2年7月31日袁任命熊希齡為國務總理。這時候,南北戰爭還在進行,南京還在爭奪戰中,廣東、湖南、福建、四川都在鬧獨立。在北京,國民黨雖然仍是國會中的第一大政黨,可是已經是有名無實,發生不了大作用。袁這時提出以進步黨的熊希齡組閣,在國民黨議員看來,進步黨的內閣比軍閥內閣好些,而進步黨在國會中是第二大黨,因此國會投票表決熊希齡為國務總理的時候,自然非常順利地獲得通過。

熊本人被總統提名,和被國會同意,雖然極為順利,可是他的內閣卻很難產,閣員名單遲遲不能決定,這是由於人選和職位的安排非常困難,這些困難不是來自國會,而是來自袁世凱。熊既然接受了組閣大命,就希望組成一個全國的第一流的「人才內閣」,想把全國的「大名流」都網羅在新閣中,足以一新耳目。在熊的心目中,所謂的人才和名流,當然是屬於進步黨或從前的君主立憲派。熊的想法和袁的打算是不相符的。袁對於內閣中的財政、陸軍、外交、內政、交通幾部的人事決不放手,早有安排,只留下教育、司法、農商三個部給熊支配。這三個部都是冷衙門,在袁與同盟會合作時期,他曾把這些衙門分配給同盟會,民元第一個袁政府的內閣,蔡元培是教育總長、王寵惠是司法總長、宋教仁是農林總長,如今把同盟會換成進步黨,在袁看來,進步黨手無寸鐵,決非當年同盟會和後來的國民黨可比,配給三個部,代價已算很高了。

熊希齡組閣後,楊度拜相的希望落空。熊希齡和梁啟超、楊度之間有一段不尋常的關係。清朝末年,熊希齡以道員記名,隨五大臣出國考察憲政,當時的憲政報告幾篇大文章,就是熊去請楊度和梁啟超執筆的,他們三人自那時便已訂交。在隨五大臣出國考察憲政之前,熊是在湘撫陳寶箴下面作事,陳很器重熊。皮鹿門在湘南講學時,熊親自搖鈴召集聽眾,時人戲撰一聯曰:「鹿皮講學,熊掌搖鈴。」由於他是陳寶箴的紅員,又有人戲撰一聯曰:「四足不停,到底有何能幹?一耳偏聽,曉得什麼東西?」熊從湘撫的紅員又屈身為體操教習,又由教習而為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法的隨員,最後以「清才碩望」拜命組閣。他的內閣以名流內閣相號召。他沒有忘卻當年和他合作,捉刀寫考察憲政的楊度,他們是同鄉,又是老友,何況楊度也的確是才高北斗,名滿天下。因此他向袁報告,想延攬楊度入閣,袁說:「我無所謂,你去和晳子商量商量。」熊找到楊,楊表示欲為交通總長,這使熊頗感為難,因為交通部乃是梁士詒的禁臠。梁士詒當時是總統府秘書長,又以財政部次長代理部務,他不入閣,因為他任總統府秘書長地位尤為重要,他是交通系的領袖,交通方面的一切事權,他都不會放鬆的。楊度想當交通總長,熊知道很難通過,可是又無法拒絕,乃向袁報告,袁和梁士詒商量,梁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晳子對交通是門外漢」。楊的交通總長便落空了。

熊知道梁士詒否決了楊度的交通總長,想起多年老友之情,很是過意不去,乃再訪楊,欲以教育總長相屈,他期期艾艾地說:「請晳子幫幫我的忙,屈就教育總長如何?」楊很乾脆,只是應聲答了一句:「我嗎,我是幫忙不幫閑!」這是一句雙關語,因為當年寫考察憲政報告,楊度是幫了熊希齡一個大忙。熊當年為五大臣隨員的工作就是寫考察報告,可是熊自知對各國憲政知道得太少,只好請楊度和梁啟超捉刀。梁因為是維新派,如果說出名字來,在清政府不會通過,所以只說楊度一人。熊當年的這一個工作,對他日後事業關係極大,楊既然對熊有這件事的幫忙,現在熊拜命組閣,竟想以冷豬肉相酬,楊所以才用冷語答覆熊。楊薄總長一席而不為,並不是不想一過總長的官癮,而是想留此身以待更好的時機做更大的官,因此,教育總長這個閑曹對楊來說是不屑一顧的。自這次組閣後,楊度和梁士詒便種下了極不愉快的關係。他們是清末經濟特科的老同年,同為袁的兩大智囊,可是卻完全不合作。

熊希齡的名流內閣,雖然難產,總要呱呱落地的。

財政總長袁本來屬意周自齊。周自齊字子廙,山東單縣人,副貢出身,生長於廣東,因此和粵系財閥接近,梁士詒很支持他。由於梁啟超一直要當財政總長,而袁又不肯給梁,於是財政總長一職只好由熊希齡以國務總理兼任。

陸軍總長仍由段祺瑞回任,軍事方面袁仍然把全國陸軍大權交給最親信的老部下。

海軍總長仍派劉冠雄,在發表任命前,劉曾上了一個報告給袁,要求袁用劉的老師嚴復為海軍總長,自己為次長,袁卻批了:「斷不準行。」

外交總長由孫寶琦出任,孫並不想干外交,可是因為孫和法國駐華公使很友善,當時中俄交涉正由法使調停,因事擇人,孫乃出長外交。

交通總長既不給楊度,而周自齊的財政總長干不到,乃順理成章地把周自齊送到交通總長位子上。

內務總長是朱啟鈐。朱啟鈐字桂莘,貴州紫江縣人,曾拜徐世昌為義父。

司法總長是梁啟超,他勉強接受。

教育總長由汪大燮出任。汪字伯棠,浙江杭縣人,是君主立憲派,汪在前清大官中算是一個幹員,縝密勤慎。熊組閣前,他由日本返國,熊一再邀請他出山,他提出條件必須與梁啟超和張謇一同入閣,他認為要犧牲大家一塊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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