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代繪畫(公元1644—1911年) 第四節 上海畫派

19世紀中葉後,上海作為東南沿海的主要通商口岸,日趨繁華。商賈、官僚雲集,各地畫家也紛紛聚集而來,張熊、任熊、趙之謙、任薰、胡公壽、錢慧安、虛谷、蒲華、任頤、吳石仙、倪田、任預、吳昌碩等畫家,都出入於上海。在美術史上,把這批畫家稱為「上海畫派」或「海派」。他們雖然沒有共同的活動綱領,繪畫風格也不盡相同,但在藝術創作上,都反對陳陳相因,具有銳意進取的創新精神。他們適應新興城市廣大市民階層的需要,賦予畫面以更多感官的愉快和情緒性,創造出雅俗共賞的新風格。「海派」的出現,使急劇衰落的清末繪畫又為之一振,對近百年中國畫的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其中虛谷、蒲華、任頤、吳昌碩,被近人稱為「海上四傑」,是上海畫派的主要代表人物。

虛谷(公元1823—1896年)安徽歙縣人,原姓朱,名懷仁。年輕時,曾在清軍中任參將,後「意有感觸,遂披緇入山。」為僧後改名虛白,字虛谷,別號紫陽山民。虛谷僑居揚州、蘇州,但經常到上海,與任伯年、胡公壽、吳昌碩等人交往甚密。他以賣畫為生,一生清苦,從不為錢折腰。據《海上墨林》記,虛谷「來滬時流連輒數月,求畫者雲集,倦即行」。最後圓寂於蘇州石壁寺。

虛谷的繪畫作品是獨樹一幟的。他能畫山水、花卉、蔬果、禽魚,亦能作肖像。他較多地汲取了新安畫派冷逸、喜用渴筆等用筆方法,但又自成格體。吳昌碩稱讚他「一拳打破去來今」。虛谷很少用潑墨,專以筆線造型取意,捉捕氣韻。如他最愛畫的小動物——松鼠,多以枯毫畫毛,在層層勾染或點擦中獲得靈動之氣。他喜用硬毫,甚至用板結的筆鋒。構成畫面骨架的線往往只以焦墨勾出,斷斷續續,時徐時疾;有時隨著物象變化,或沉滯堅凝,或飛舞跳蕩。筆線盡以折斷、折落的方勢出之。直勁、剛硬、寧折勿彎,又曲曲結結,滯澀而蒼勁。虛谷作畫還喜歡用色,多以淡雅、偏冷的調子取勝,較少用濃艷、熱烈的色彩。偶爾也用較強烈的對比色,使畫面顯得新奇、雋雅而又形象動人。虛谷的書法,結體瘦長,亦喜枯筆,多澀滯,其風骨一如其畫。但他不像趙之謙或吳昌碩那樣平生致力於書法,並以書入畫,影響畫風。而是以畫入書——冷雋清逸的畫風影響了他的書風。

虛谷的傳世作品較多,著名的有《梅花金魚圖》(現藏中國美術館)、《松菊圖》(現藏蘇州博物館)、《枇杷圖》(現藏南京博物院)等。另著有《虛谷和尚詩錄》傳世。

蒲華(公元1832—1911年),浙江嘉興縣人,原名成,字作英,號種竹道人、胥山野史。幼時家貧,曾為廟祝 。刻苦自學,遂能詩、能畫、能書。中年客游寧波、台州等地,晚歲寓居上海十幾年,以賣畫自給。據說他常短袍長褂,一身油腥,人稱「蒲邋遢」。但他才氣過人,又雅好古琴,每遇佳品,必收購珍藏之,自稱其居室為「九琴十硯齋」。蒲華的繪畫題材多樣,不僅能畫山水、花卉,還擅長寫墨竹。用筆疏放縱逸,喜用濕筆直掃,精於墨法,氣息渾厚。其畫水墨淋漓,氣勢磅礴,情趣盎然。書法用筆如錐劃沙,狂草如走龍蛇,別具一番倔強之氣。據說,他曾東渡日本,其書畫特為外邦人所重。蒲華的作品極多,如現藏嘉興縣博物館的《竹石圖》、《桐蔭高士圖》;現藏上海博物館的《五色牡丹圖》、《荷花圖》等,都是他的代表作。另外,蒲華又擅詩,其意頗豪,有詩集《芙蓉庵燹〔xian顯〕余草》行於世。

任伯年(公元1840—1896年)名頤,字伯年,號小樓,浙江紹興人。父親任鶴聲(號淞雲)是個善畫肖像畫的民間畫師。任伯年自幼受父親影響,酷愛繪畫。1861年冬,太平天國軍東進,22歲的任伯年曾在太平天國軍中打過戰旗,後來到上海一家扇庄當學徒,得遇名畫家任熊、任薰,並隨他們往蘇州學畫。中年起,開始在上海賣畫,畫名逐漸傳遍大江南北。

在海派畫家中,任伯年堪稱是最有才華、繪畫技巧最全面、影響最廣泛的一位。在人物畫方面,他是自清初陳洪綬以來唯一的大家;他的花鳥畫,不僅以品類眾多著稱,而且以清新、俊麗、活潑、生動享譽畫史;他作山水畫不多,卻也別具丘壑,氣象萬千,有時將山水與人物融為一體,賦予山水景色以更多的人間煙火氣。任伯年還一度迷醉於製作紫砂壺。鄭逸梅《小陽秋》記述說,他見鄰人喜作紫砂煙斗,「忽有觸發,羅致佳質紫砂,作為茗壺酒甌,以及種種器皿,鐫書茗畫款於其上……」以至「畫事為廢,致斷糧無以為炊」。此外,他還作過其父任淞雲的泥塑像,「側坐籠袖,宛然生前神采也」。這雖然是任伯年一時興緻使然,卻可看出他的藝術氣質和多方面的藝術才能。

任伯年的肖像畫,被推為清代第一高手。最初受教於他的父親。到上海後,任伯年與上海天主教會徐家匯土山灣圖書館主任劉德齋交往密切,劉善西洋素描,對任伯年的寫生素養有一定影響。傳統肖像技巧加上一定程度的西方寫生基礎,給任伯年以堅實的造型根底。因此,他所畫肖像,都結構準確,形神畢肖。最著名的肖像作品有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高邕之像》、藏浙江博物館的《寒酸尉像》等。

任伯年的人物畫作,包括歷史故事、仕女兒童、神話傳說、古代名士、唐宋詩意及現實人物,涉獵題材之廣,在歷代人物畫家中不多見。有些是適應求畫者所需,表現吉祥如意或傳統故事的,如《鍾馗》、《麻姑獻壽》、《蘇武牧羊》、《風塵三俠》之類;有的則是感時之作,或直接描繪現實,或借古喻今,如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三友圖》,畫他自己和朱錦堂、曾鳳寄,身著僧衣而坐。其時正值光緒甲申(公元1884年)即明亡240周年,似有祭亡之意。再如,作於光緒乙酉(公元1885年)六月的《關河蕭索》(現藏南京博物院),圖中畫一人一馬背對觀眾立於山坡上,好象是在登山途中小憩。那人一手插在腰間,一手拿著趕馬的竹枝扶於馬背。頭戴皮帽,身著皮袍,足蹬皮靴,仰首向天觀望,幾隻大雁伸長脖子嘎嘎地鳴叫著向遠方飛去。那匹肥碩的馬,好象很理解主人的心思,也扭頭向遠方觀望。在圖的右上方,畫家題寫「關河一望蕭索」。作品表現的是什麼意思,在學術界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認為是表現出征之人思念故土之情的;也有人分析,這是畫家有感於帝國主義入侵、國破家亡的現實,表現一種悲哀、孤寂之情的;還有人認為是歷史典故。不管哪種解釋,任伯年反覆畫這個題材,是有所寓意的。將荒涼的山道、孤寂的徵人、空闊的天空、低飛的哀鴻,有機地編織在畫面上,總是內含著一種蒼涼、蕭索之感。

任伯年的人物畫,初學任薰,而任薰遠師明末清初的陳洪綬。80年代以後,任伯年逐漸擺脫了陳洪綬和任薰的造型與筆法,風格趨向清俊秀逸,爽麗飄灑而多頓挫的線描往往和活潑清勁的水墨點染結合為一,加上明麗淡雅的著色,形成了他獨特的個人風格。

花鳥畫在任伯年的作品中占著最大的比重,影響也更廣泛。他的早期花鳥畫有近於陳洪綬雙勾填色的一路,有略近惲南田沒骨花卉的一路,亦有勾點結合的寫意。70年代中期以後,融入水彩畫法的小寫意風格漸漸成熟並演為主流。它的基本特色是,筆法淋漓頓挫,色彩明麗穎秀,氣勢與韻致相參相合,活潑、清新、俊逸。在構圖上,有大幅巨制,亦有抒情小品,平中見奇,跌宕多姿。他既喜用生宣,亦喜用熟性紙絹。凡用生宣,多筆法的縱橫飛盪、淡墨渴鋒的搖曳點斫,或者勾、潑結合的畫法,放縱而酣暢。凡用絹底(或熟宣紙),則多水、多淡墨、淡彩、多沒骨法和變通了的水彩法。不是暈染出而是點染出形象;留住水痕,顯出透明性,淡化深遠與主體效果,突出平面性和淡泊感。

任伯年的花鳥作品,還十分注意花與鳥的動勢、神態以及畫幅的氣氛、情調,總是賦予作品生動性和情趣。如《紅楓鳴雀》,刻畫秋枝倒懸,稀疏的紅葉與橫互交錯的枝椏在疾風中抖動。兩隻小雀寂寂地立於枝間,另有一隻小雀鳴叫著急匆匆向著同伴逆風飛來,它的身下是峭壁巉〔纏〕岩。荒疏的秋色和奮搏的小鳥,使人頓感生命的活力。

吳昌碩(公元1844—1927年)原名俊,又名俊卿,字昌碩。另號缶〔fou否〕廬、苦鐵、老缶、大聾、石尊者、破荷亭長等。70歲後以字行於世。他出生在浙江省安吉縣鄣〔zhang章〕吳村的一個書香門第。其祖父、父親皆為舉人。吳昌碩八歲能作駢文,10歲就磨刀刻印。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家遇兵亂,家業破敗,流落他鄉,五年方歸。遂發奮讀書。鑽研文字學、經學,並一度問業於經學大師俞曲園。相傳吳昌碩曾得俞老先生「業精於勤」四字,視如珍寶,不舍懸掛於壁,藏於箱底,後失落,友人問他:「你得俞先生字,不捨得掛出來,偏放在箱底,如今失落了,你也不著急,這是為什麼?」吳昌碩回答說:「何必著急,我已把俞老先生的字掛在心上,不是比掛在牆上更好嗎?」他22歲曾考中秀才,但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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