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魏晉南北朝繪畫(公元220—589年) 第三節 虎頭三絕

在魏晉南北朝眾多的士人畫家中,最著名且有畫跡流傳的是顧愷之。

顧愷之(約公元345—409年),字長康,小字虎頭,江蘇無錫人,曾擔任過一些閑散無權的官職,與權貴士人有較密切的交往。他才華橫溢,能詩善畫,當時人們說他有三絕:畫絕、才絕、痴絕。

才絕,是指顧愷之文採過人,寫得一手好文章。一次,他游浙江會稽山回來,有人問那裡的景色如何。他張口便答:「千岩競秀,萬壑爭流;草木朦朧,若雲興霞蔚。」顯示了他的才思敏捷。據記載,他還寫過一些優美的詩文,可惜都已失傳了。

如此聰慧之人,為什麼又說他痴絕呢?原來在那個政治上變化莫測的時代,有時說錯了一句話就有殺頭的危險。聰明的顧愷之,常假裝痴呆,一方面表現士人的超脫,同時也可避免不測之禍。如,他曾經把一櫥珍貴的畫封存在掌握軍機大權的桓玄那裡。後來,桓玄將畫全部偷走,仍按原樣封好,還給顧愷之。顧開櫥一看,一無所有,他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說:「妙畫通神,變化飛去,猶人之登仙也。」其實,他也知道畫的下落,只是不願得罪極有勢力、掌握生殺大權的桓玄,假裝糊塗,自我解嘲罷了。

所謂畫絕,是指顧愷之的繪畫成就極高。據畫史記載,他20歲在江寧(今南京)瓦棺寺畫維摩詰 像而一舉成名。瓦棺寺初建時,召請各方人士為寺廟捐錢。當時的士大夫捐錢沒有超過10萬的,顧愷之卻聲稱要捐錢100萬。眾人知他貧寒,以為是吹牛。顧愷之請主持和尚為他準備一面白牆,說是要畫維摩詰像,遂閉門謝客,一月有餘像乃成,只是未畫眼珠。顧愷之對住持和尚說,我將要點眸子,請你開寺三天,第一天來看我畫眼睛的要捐錢10萬,第二天來觀看的要捐錢5萬,第三天來觀看的捐錢不限多少。顧愷之「畫人嘗數年不點目睛,人問其故,答曰,四體妍蚩〔yan chi 鹽吃〕本亡關於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五)所以,這次一聽說顧愷之要畫眼睛,江寧的達官貴人、士人百姓都來觀看。第一天就人山人海,「俄爾得錢百萬」,一連三天觀眾絡繹不絕,無不稱讚其妙。顧愷之創造的維摩詰像有「清羸〔lei 雷〕示病之容,隱几忘言之狀」,畫出了南朝士大夫的審美理想,以至成為後人畫維摩詰的典範。他還畫過許多肖像畫和歷史故事畫。同代大政治家謝安稱讚他的繪畫藝術是「蒼生以來未之有也」。

顧愷之流傳至今的作品有《洛神賦圖》、《女史箴圖》、《列女仁智圖》。雖然都是唐宋人的摹本,仍可見其基本風貌。《女史箴圖》(現藏英國倫敦大不列顛博物館)和《列女仁智圖》(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是以封建女德為內容的歷史人物畫,含有「勸誡」之意。《洛神賦圖》則描繪了一個美麗動人的悲劇故事。

《洛神賦》是漢魏大文學家曹植的一篇名賦。全篇以浪漫主義的手法描寫了一個優美的人與神相戀,但終因人神相隔而含恨分離的故事。有的學者認為,此賦是曹植為感懷他從前的戀人甄氏而作。甄氏原與曹植相戀,但曹操卻將她配與曹植之兄曹丕。「植殊不平,晝思夜想,廢寢與食」。甄氏在宮中也鬱鬱寡歡,後終因讒言而早夭。甄氏死後,曹丕將她的玉縷金帶枕送給曹植,「植見之不覺泣」。在返回封地的路上,息於洛水,恍惚間見甄氏化洛水之神前來與之相會,傾訴衷情。曹植悲喜不能自持,遂作《洛神賦》。也有的學者認為,這是曹植藉以抒發政治上不得志的痛苦心情的。此賦情調憂怨而婉轉,文辭清麗而華美,許多後代的藝術家常以它為母題進行音樂、戲曲、詩歌、繪畫的再創作。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就是以《洛神賦》為藍本的一件大型繪畫作品。此圖現存摹本五卷。其中兩卷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一卷藏台北故宮博物院,一卷藏遼寧博物館,一卷藏美國佛里爾美術館。

我們介紹的這個長卷,縱27.1厘米,橫長572.8厘米,是宋人摹本,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此圖開始描繪曹植在侍從的陪同下漫步於洛水之濱。此時殘陽西落,暮色蒼茫。天上飛來神龍瑞鳥。忽然水面上出現一美麗女子,「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回眸凝視,脈脈含情。接著描繪曹植與神女相會、遊玩、相別。神女乘龍輦飛馳而去,仍兩情依依,回頭相望。接下去描繪曹植悵然若失,「夜耿耿而不寐」,天明登程時戀戀不捨,回望洛川。

這幅長卷,有情節的連續性,但每個情節之間又不截然分開,是一幅有機相聯的整體構圖,而不是原文的圖解。畫家以明麗的色彩,生動的人物形象,奇麗的環境描繪,再創造了一種感人意境。尤其是對人物的情態,刻畫得更是微妙而傳神:曹植初見洛神時的那種驚異、激動之態,神女回首相視的那種「凌波微步」、「進止難期,若往若還」之狀都十分感人。文魚、玉鸞、鯨鯢等神物,光怪陸離,神異非凡,渲染了似真似幻、撲朔迷離的情境;最後畫曹植坐在馬車裡仍扭轉身體,回頭張望,生動地表現了「悵盤桓而不能去」的情態,回味無窮。似乎也將觀者帶入那悲哀而又美好的回憶之中。

使用線來塑造形象,表達感情,是中國傳統繪畫的一大特色。它的形成在中國繪畫史上經歷了漫長的歷程。從戰國楚墓帛畫、西漢馬王堆帛畫,不難看到,線已經成了主要造型手段,但它們主要是形象的輪廓。到魏晉南北朝,其線描除了造型功能以外,具有了更大的表現性。畫史上評論顧愷之的線描如「春蠶吐絲」,均勻、細勁、連綿、圓潤。又說它像「春雲浮空,流水行地」,自然流暢,不雕琢做作。唐代著名美術史家張彥遠說,顧的用線「緊勁聯綿,循環超忽,調格逸易,風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意在」,形成了一種「跡簡意淡而雅正」的繪畫風格。我們看到的這幅《洛神賦圖》雖是宋人摹品,但原有風格仍依稀可辨。他不用折線,亦不用粗重有變化的線,而用均勻、細勁、圓潤、流暢的線,更加強了畫面那種含蓄、飄忽不定的感覺。顧愷之這種線描曾使許多後代畫家讚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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