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海源客家人愛放花炮,他們燃放花炮的規矩紛繁複雜,名目層出不窮。工作開始放兆頭炮,結束放慶功炮;客人來了放接風炮,走了放餞行炮;朋友出門放順風炮,回來放洗塵炮;結婚放紅喜炮,死人放白喜炮;搬房子放喬遷炮,生孩子放百歲炮;過生日放長壽炮,考中放高升炮;提升放上調炮,退休放逍遙炮;有病放驅邪炮,住院回來放康復炮;賺錢放慶祝炮,倒霉放壓驚炮;心情好放炮高興高興,心情不好放幾個炮解解悶。

外地來海源的客人冷不丁聽到爆竹聲會心存疑慮,唔,今天又是什麼喜慶日子?時間久了,外地人就習慣了,因為海源人放個煙花爆竹就像北京人講段子、廣州人吃野味那樣隨心所欲,難道講段子、吃野味還需要什麼理由嗎?如果需要,早就滿大街是憋死的人。

為了創建文明城市,海源市政府曾經頒布過《關於在城區嚴禁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理由是燃放煙花爆竹釋放雜訊、影響生產生活、容易引起火災。有道是法不責眾,連上街執法的城管大隊都被震耳欲聾的巨響震暈了,政府的規定自然成為一紙空文。後來,幾個土生土長的政協委員合作了一個提案,說圍堵不如疏通,乾脆因勢利導,每年國慶搞個「煙花旅遊文化節」,一來把煙花爆竹上升到「文化」的高度,自然能夠促進安全生產;二來煙花爆竹既然是文化,不妨來個「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通過文化節弄不好還能蒙幾個外商往海源扔錢,豈不快哉?

古時候海源有一個知縣,他認為世界上最難受的事情就是吃豬肝,抓到小偷必定要罰吃一碗。柳天久就是那個異類知縣,他是海源極個別對煙花爆竹深惡痛絕的人,在他看來,燃放煙花爆竹是人類最最愚蠢的遊戲。「那是惡之花,是災禍之花。它劃破長空一閃而過,好比射精,稍縱即逝又令人空虛。」九爺伸出中指,朝天做了一個猥褻的動作說:

「花炮要了我父親的命,在花炮齊放之夜,我要為父親雪恥。」

明天就是國慶節了,九號房的氣氛與平時無異,唯一不同的是九爺的臉整天都十分嚴峻。大家看到九爺翻來覆去讀當天的《海源日報》,事實上他反覆讀的是同一條消息,只是用不斷掀動報紙來掩飾心潮的波瀾壯闊。這條題為《海源市首屆煙花旅遊文化節準備工作全面就緒》的消息其實很簡短:

本報訊:全市人民期盼已久的首屆煙花旅遊文化節準備工作全面就緒,海源人民正以飽滿的熱情和一流的服務迎接八方賓朋。

海源煙花文化是客家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客家民俗文化底蘊深厚,民俗活動別具一格,海源煙花更是聞名遐邇,被海內外譽為「中原古文化的活化石」。為了進一步發展先進文化、展示我市極具特色的客家民俗、擴大海源客家民俗文化的宣傳力度、推動海源的改革開放和文明建設,市委、市政府經過反覆論證,決定在十月一日國慶節舉辦首屆煙花旅遊文化節。

屆時,將有市內外數萬名觀眾雲集海源,體驗客家民俗的神奇魅力。煙花旅遊文化節為期三天,根據籌委會的日程安排,十月一日全天的活動是:上午,海源客家民俗館開館儀式;下午,海源美食一條街向遊人開放;晚上,由我市23家煙花爆竹廠出產的拳頭產品參與「輝煌之夜煙花大賽」。十月二日遊覽冠豸山,與連城縣簽訂旅遊合作協議。十月三日遊覽客家土樓,並與永定縣領導班子進行座談,就旅遊資源如何共同開發問題展開討論。據悉,二日晚由城東爆竹廠表演最新產品「大鬧天宮」,三日晚由步步高煙花廠為來賓奉獻具有百年悠久歷史的拿手好戲「三星高照」。

據悉,海源市民家家戶戶都預備了數量可觀的煙花爆竹,等待大賽開始的一聲炮響,將出現千家萬戶炮仗齊鳴的壯觀景象。

國慶節這天排隊點名的時候,爆竹的喧囂突兀而起,緊接著又響成一片,還夾雜幾聲開炮似的沉悶巨響。九爺判斷,文化節開幕了。指導員中止了點名,憤恨地別過臉去:

「什麼狗屎文化節,他媽的,還不是想用老百姓的心血來染自己的紅頂子。呸!」

爆竹的浪潮退去了,九號房歸於平靜,但指導員的心情卻被徹底破壞,他草草地清點一遍人頭,收起夾子罵罵咧咧地走人。

九爺嚴峻的面孔保持到傍晚終於露出了笑容,小如知道,這說明九爺的心思在轉變,九爺的心思一轉變就有新的事情要發生。果然,九爺把小如單獨招呼到外間,以一種志得意滿的口氣說:

「你知道,我有一個精心策劃的殺人謀略,我要完成一次完美的雪恥計畫。而你逃出九號房是這個計畫中最最關鍵的步驟。」

小如的心收緊了,膽怯地說,「我不可能替你殺人的。」

九爺抱住小如,溫情地撫摸他的後背說,「我怎麼會叫你去殺人呢?叫你動手殺人就像叫魚去吃貓一樣困難。我只要你出去,出去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被抓回來是要判重刑的。」

「但是,」九爺說,「在省高院終審沒有下來之前,你出去了就能保住你父親的一條性命。我們千方百計從幫主那裡掏證詞,難道不是為了你父親有昭雪的一天嗎?」

「我可以報告給指導員。」

「你怎麼知道指導員不會幫王苟銷毀那些證詞呢?」

小如的心還是狂跳不止,「那麼,我能為你做什麼?」

「給你父親留一張紙條,由我來請小鳥交給他。」

「我更困惑了。」

「我說過,你一出去就會真相大白的,不用多說了。」

「寫什麼呢?」

「你就寫『我已越獄,去殺你的仇人。』就這句話。」

小如掙脫了九爺的懷抱,「我哪能殺得了王苟?我既不懂黨校在哪裡,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的計畫是完美無缺的,你不信?」

「這樣寫不恰切,因為我們從幫主那裡掏證據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申訴。能夠為我父親雪恥就行了,為什麼要殺人?」

「不,非這樣寫達不到我預定的目標。」九爺拉起小如的手,摩挲著說,「我再強調一遍,我叫你寫的,不等於是叫你做的。」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不能,因為按我的精確計畫,必須明天再讓你知道真相。你在乎這一個晚上嗎?」

小如無話可說了,只好找來一片紙,寫上「我已越獄,去殺你的仇人。」九爺舒了一口氣,滿意地將它折好揣進胸袋。九爺雙手摁在小如的肩上,深情地說:

「好了,關鍵的時刻就要到了,如果是小鳥進來收監、如果你父親能在晚上見到這張紙條,我的雪恥計畫就是完美而精彩的。現在,你去把獨眼叫出來,快,抓緊時間。」

獨眼興緻勃勃地出來外間,打量九爺的目光卻是警惕而狐疑的。九爺露齒一笑,幫獨眼彈去領口上殘留的飯糝,溫柔似水地說:

「我想換一個牢頭,可以扶持你,也可以扶持鍾書記,你願意我扶持你嗎?」

獨眼沒說話,等九爺說下去:

「鍾書記有胡幹部做背景,你如果想當牢頭,就非得我支持不可了。」

「怎麼,學者要送了嗎?」

「你不能多問,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這還要回答,誰不想當牢頭?」

「那好,」九爺用拳頭搗一搗獨眼結實的胸脯說,「收監的時候,如果有人喊報告,你就掐他的脖子。」

獨眼有點為難,「恐怕不好吧,收監時有幹部在場的。」

「正因為有幹部在,你才要掐他的脖子。」

獨眼有點動搖,「你別害我,戴木銬可不是好玩的。」

九爺嘬起鮮紅欲滴的嘴唇,搖搖頭說,「你什麼時候比我精明了,我的抗洪英雄?」

被收買的獨眼進裡間去了,留在外間的只有九爺和小如,九爺站在鐵門後,小如則蹲在廁所的位置。這種異常的狀態引起了鍾慶的好奇,鍾慶看到,九爺將耳朵貼在圓洞口,在指導員打開鐵門的一瞬間,小如躲進了廁所坑道。

鍾慶以敏銳的政治頭腦意識到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立功機會,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大聲呼喊,然而,「報」字剛出口,脖子就被獨眼掐住了。鍾慶用腳踢牆,獨眼則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指導員注意到了裡間的動靜,大罵說:

「你們這些王八蛋,明天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小鳥進來鎖裡間的鐵門了,九爺迅速將紙條塞到他口袋,「交給梅健民,」九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一定。」

等指導員離去,獨眼鬆開了手,他瞥一眼鍾慶粉紅色的脖子,捏捏顎骨下那柔軟的部位。「你叫得出來嗎?」獨眼揶揄說,「如果我的手從這裡手插進你的咽喉,就像叉子扎進一塊牛肉,你還叫得出來嗎,書記大人?」

此時此刻,燃放煙花爆竹的喧鬧潮水般的淹沒過來,聽不清什麼在響,也聽不出來哪裡在響,那種漫無邊際的嚎叫似的巨響好比呼嘯的狂風,讓人感到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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