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省司法廳領導進行的安全大檢查,除了釋放被公安部門遺忘在看守所幾十年的皇上,還辦了另一件實事,建立「親情感化室」。親情感化室是針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法律依據是公安部《關於公安機關辦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的規定》第二十三條,「看守所應當充分保障被關押的未成年人與其近親屬通訊、會面的權利」;目的是便於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與家人溝通,有利於對他們的教育、感化和挽救工作;首長指定的負責人是女管教李英。在九號房,交通就成了首長安全檢查的第二個受益者。

從親情感化室回來,交通笑得非常燦爛,酒窩就更深了。裝七層肉的塑料袋交給獨眼保管,交通還神秘地掏出一個小紙包,用小指逗一逗。幫主以為是什麼昆蟲,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團印泥。

「這有什麼鳥用?」

「不知道。」交通找來一張紙,把小指上的指紋印上去,「李管教忘在桌上了,我忍不住挖了一團包回來。沒用就扔了唄。」

「用是肯定有用。」幫主想想說,「留著做撲克吧,畫紅桃、畫方片都用得上。」

完成一副54張的撲克牌是工程浩大的事情。幫主費盡心機才翻到一枚遺漏進九號房的鋁質鈕扣,將它磨成小刀片又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以鈕扣為刀、以《昆蟲記》為尺,幫主開始按撲克牌的規格裁剪報紙和稿紙。第二天早上的稀飯湯幫主留了半碗,用於兩層報紙加一層稿紙的粘貼。粘貼好了晾乾,再用元珠筆畫上數字和黑桃、梅花和副鬼,畫紅桃、方片和正鬼時印泥派上了用場,幫主用火柴頭一點一點的勾上去。在撲克牌上畫人頭是不現實的,光對角的標記就夠幫主喝一壺的了。

畫撲克標記最需要集中注意力,幫主只顧自己畫撲克,後院起火也渾然不覺。後院就是交通,起火就是跟九爺達成口頭協議,這個協議徹底揭開了閔所長的死亡之迷,使王苟的生命走向終結。

九爺坐在牆根陰影的水桶上看自己的腳尖,九指交叉托住額頭,這種姿勢很容易讓人忽視。交通就忽視了九爺的存在,赤裸著上身,趴在圓孔觀望「寬抗」去了。

「你可以申請假釋。」

聽到這句話,交通的眼睛離開圓孔,轉身掃視了一遍。外間只有他和九爺,但九爺仍然在看自己的腳尖,交通疑惑了:

「你是跟我說話嗎,九爺?」

九爺抬起頭,笑了,舌尖習慣性地頂在細細的白牙之間。「坐到我的身邊來,我有重要的話跟你說。」

交通膽怯地靠近九爺,坐在他身邊的空桶上。「看著我的眼睛,」九爺面向交通說,「這樣能確保你說實話。」

交通不但沒有正視九爺,反而閉上眼睛,女孩似的睫毛高高捲起。「我害怕。」交通說。

九爺又笑了,乾枯的笑從肺部無聲地衝出喉嚨,使交通皺起眉頭別過臉,驚厥地躲避它。「你想出去啦?」九爺溫柔地說,「你是從來不窺探圓孔的,這幾天愛窺探了,我知道你想出去。」

九爺捏住交通的乳頭,輕輕捻動,交通想閃開,九爺捏得更緊了。「我有那麼可怕嗎?我不可怕,幫主才可怕。幫主對你的屁股感興趣,我,想幫助你。」

交通睜開眼,見九爺沒有食指的左手不再捻他的乳頭,不過是扣在胸脯上,於是安靜地想聽九爺說下去。九爺說:

「最高人民法院曾經頒布過一個規定,好像叫《關於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大概是第十二條還是第十三條說,對犯罪時未成年人罪犯的減刑、假釋,在掌握標準上可以比照成年罪犯依法適度放寬。你的罪名是姦淫幼女吧?」

見交通點點頭,九爺接著說:

「你的堂妹娟娟案發時才九歲,雖然是她主動,怎麼說呢,她太小了還說不上是主動勾引。總之不論她是否願意、是否主動,因為她缺乏辨別是非的能力,只要跟她性交,你就構成姦淫幼女罪。」

「這個我知道,檢察院的人就這麼說。」

「現在機會來了,所里一定想抓一個挽救成功的典型,這麼可愛的小男生,李管教正心疼你哪,為什麼不申請假釋呢?」

「我爸不懂這個,他不怎麼識字。」

「你舅舅不是在鄉政府當經委主任嗎?」

「他不認我了,說我丟光了他的臉。」

「叔叔?」

「叔叔巴不得我槍斃更高興,他說娟娟長大了嫁沒人要,我要養她一輩子。」

「呵呵呵呵。」九爺笑得喘不過氣來,「你去問問學者,他們大學裡還有處女嗎?什麼嫁沒人要,人家做十年八年雞還得從良生兒育女。」

「我知道他嚇我,還不是沒拿到錢氣的。」

「一千塊賠償費?怎麼不給他?」

「我家沒錢,有錢我早上高中了,還當交通?」

「我給你一千塊怎麼樣?讓你叔叔領著娟娟去法院申請,就說你們兩個年幼無知、家裡缺乏勞力,這樣最能受人同情了。」

交通粉白的臉憋得通紅,無言以對。九爺用指甲上下刮動交通掛滿汗珠的胸膛,抽抽鼻子說,「你放心,我對這一身肉毫無興趣,儘管有一股女人細膩的味道。」

交通鬆了一口氣,「我爸常說領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回報不了你的。」

「聰明的孩子。」九爺的九個指頭絞在一起,讚歎說,「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有出息。可是,我這一千塊錢非常好賺,就像從自己家的飯甑里撿起雞腿那麼簡單。你跟幫主這樣說,『九爺想知道什麼就告訴他吧。』就這句話。」

交通搔搔頭皮說,「你們好像一直在逼他說出什麼,連九爺都逼不出來的話,我能管用?」

「你最管用。」九爺離開水桶,筆直地站在交通面前,「你再這樣說,『如果你不告訴九爺,我就告訴李管教你雞姦我。』明白嗎?」

交通剛剛恢複正常的臉色又涮地紅透了,「我,那個。」

「你說不出口是嗎?你說不出口我照樣可以讓李管教知道幫主雞姦你,我可以叫全號房的人作證。到那時候,你就不可能獲得假釋了,更不可能得到一千塊錢。」

「不是。」交通顯得十分為難,「如果解大哥不承認呢?」

「我不是說了嗎,可以叫全號房的人作證。當然,你們兩個除外。」

有了撲克,幫主要求在第一排打坐,小如同意了;幫主又要求交通坐在他旁邊,小如也同意了。從監窗往下看,是看不見牆角的,幫主和交通說是打坐,其實在玩一種叫「尖烏龜」的遊戲,將牌甩在牆角,管教無論什麼時候來檢查都萬無一失。

跟交通打撲克消解了幫主打坐的痛苦,快樂重新播撒在他心田,快樂多了要滿出來,歌聲就突破他的喉嚨,回蕩在九號房的裡間外間:

「太陽下山明朝依舊爬上來,

「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地開。

「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別得哪呀喲哪呀,

「別得哪呀喲,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每天從早飯到點名這段時間都用來打坐反省,點完名幫主就唱歌,沒有人能阻止他唱歌,就像沒有人能阻止他放屁一樣。直到有一天,交通粉碎了幫主的快樂,心中的快樂一消失,喉嚨就枯乾了。從此,幫主再也唱不出美妙的歌聲,沉默得像冬天的蟬。

這一天點完名,幫主還想打撲克,交通卻停止了出牌,囁嚅說:

「解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九爺他們了?」

幫主收攏捻好的牌,等交通說下去。交通說,「你就告訴他們算了。」

幫主沒有答話,用撲克扇了交通一紀耳光。交通細細的眉毛打了一個結,定了定決心,又說,「不然我告訴李管教,說你,說你欺負我。」

幫主狠狠一擲,撲克散在牆角,用巴掌再扇了交通一紀耳光。交通這下生氣了,站起身扔了撲克,一擰屁股走人。

幫主反手一撈,攥住了衣角,衣角的主人卻說出了九爺的話。九爺站在幫主的身後說:

「你是從犯,怕什麼?要死也是王苟先死。痛痛快快說出來,不是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嗎?何必夜長夢多呢?」

幫主一張一張地拾起撲克牌,摞在手中。九爺蹲下來,貼近幫主的後背,說話溫柔似水:

「你可以沉默,交通可不會沉默,他要跟我合作,全號房的人都願意跟我合作,共同指證你雞姦交通。在整頓號房紀律的風頭上,至少判個五年八年的。」

幫主仍然在摞撲克,只是動作遲緩了許多。九爺的嘴從身後探向幫主耳根,決心用舌頭給他致命的一擊:

「我檢查過交通的肛門,他得了直腸炎,原因是你太粗暴了。」

九爺的悄悄話像一隻巨手,猛地一推,幫主的頭就撞牆了。九爺扶幫主坐好,兩人就面對面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