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司法局長一行蒞臨看守所的檢查其實很簡單,由指導員領著他們沿監窗每個號房依次看過去。

檢查完畢,指導員獨自踅了回來,他站在監窗口,臉都變色了:

「梅小如,怎麼搞的?看看你們號房疊的被子,看看掛的毛巾,還有曬的衣服,放的碗。搞什麼名堂,啊。滿以為大學生能帶個好頭,拿下文明號房的流動紅旗,結果弄到這鳥樣。平日里看你還人模狗樣的,一到關鍵時候就拉稀。」

指導員臨走又大聲補充說,「弄不好我找你梅小如,誰不聽指揮你報告我。」

這才叫內外交困,小如覺得他的處境比剛進號房當新兵還艱難。

九爺總是適時地解決危機,他叫新娘到外間,跟一籌莫展的小如商議。

九爺問新娘,「有沒有現金?」

「沒有。」

九爺說,「那錢單也行。」

新娘掏出錢單,九爺看是十五塊的,而且寫的是自己的名字。

「肯定能搞兩包冠豸山。」九爺說。

小如倒吸涼氣,「冠豸山市面上才賣五塊哪?」

「能搞到就是面子,這是什麼地方?」新娘說,「已經很便宜了,我知道。」

送開水的時間到了,方孔打開,九爺一看是小鳥,拇指把折成方片的錢單夾在掌心伸出去。小如很詫異,「沒料到小鳥也敢賺這種錢。」

九爺說,「貪財好色是男人的天性,無師自通的。」

中午分飯,煙就到手了。近兩百號人的飯菜要四五個人才能從廚房挑到號房,小鳥就是其中之一。一捆毛衣從方孔塞進來,小鳥大聲嚷嚷:

「九爺,你的衣服。」

九爺趕緊抱進裡間,抖出兩包「冠豸」,再捆好塞出去,也大聲嚷嚷:

「你搞錯了,這不是我的衣服。」

裡邊,新娘藏掖起一包,留一包在手頭,撕開口,急切地敲出一根點燃。

這兩包煙的重大意義體現在它充分調動了受益者的積極性,尤其是新娘。新娘又咋咋呼呼地吩咐刀疤和交通干這干那了,稍不如意就對他們拳打腳踢。用新娘的話說,「權威權威,拳頭不大,哪來的威?」

指導員對九號房在批評後的當天下午就面貌一新很滿意,他搖搖頭遺憾地說:

「如果上午有這個效果,文明號房的流動紅旗就是你們的了。真是送逼不幹偷逼干。」

新娘說,「下次檢查我們一定要創文明號房。」

指導員沒理睬新娘,他盯住小如說,「堂堂大學生帶不出個文明號房來?笑話。」

好了,有新娘在指揮刀疤和交通幹活,再加上幫主在縱聲歌唱,九號房不但風平浪靜,而且生機勃勃。目睹此情此景,小如開懷地笑了。九爺冷冷的一句話,讓小如的笑容變成了哭臉:

「至多四天,兩包煙就該抽完了。」

小如急了,「怎麼辦?」

又是一個「開帳」日來臨,幫主對監窗上居高臨下的小鳥說:

「來五份肉。」

幫主心平氣和的說這句話,表情靜如止水。但就九號房而言,無疑是喜從天降,像一聲春雷氣勢磅礴。大家蜂擁而上,圍繞著幫主問寒喧曖。五份肉所帶來的幸福是空前絕後的,眾多抑止不住的興奮把幫主襯托成曠世救星。

新娘妒火中燒,又奈何不了幫主一根毫毛,錢單畢竟是他們自己的。新娘轉而酸溜溜地問小如:

「我們也來它五份?」

不料,小如真的屈指數了數,「九爺、你、我、獨眼、帥哥,」然後說,「正好一人一份。」

新娘啼笑皆非,把最後一張錢單展在小如面前說,「如果能改成伍十元,就夠買五份。」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小如收起錢單,塞在新娘手裡說,「算啦,我們幾個就吃一份。」

九號房的變化體現在星期五,就像某個地區的變化總是反映在春節。早上,幫主和交通還沒離開被窩,刀疤已經守候在邊上等待疊被子了。幫主來到外間,交通為他擠好了牙膏,並準備了一杯水在手。但幫主要先屙屎,刀疤慌忙上前揭去蓋布。

中午吃肉,更是盛況空前。幫主早就被激動的人們安置在牢頭的坐位,心安理得的接納大家所能提供的服務。從方孔接過熱氣騰騰的大肥肉,紛紛送到幫主面前。

「您先來一塊吧,幫主。」

「幫主,這塊瘦的給你。」

這是一次自覺的獻忠心行為,是對幫主將錢單用在大家身上這種無私行為的讚揚。

帥哥是最後領肉的,九爺、獨眼、新娘和小如不約而同地坐到通鋪的暗角,吃得悄無聲息。這樣,幫主就像一個對政權窺覷已久的新首領,顯得躊躇滿志。而小如更像被罷黜的元首,垂頭喪氣謹小慎微。新娘和帥哥面對新貴幫主的輝煌,無疑是滅亡朝庭的遺老遺少,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

小如對新娘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失望很是不解,心想,逍遙自在不也很好?

這時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其實跟小如關係不大,卻是小如難以容忍的,因為它打開了小如屈辱的記憶之門。所以,這件事再次教訓了小如的幼稚,喚醒了小如在九號房的主導意識。

有一個人被小如集團和幫主集團忽略了,他就是皇上。送肉的時間在送飯的時間之前,也就是說,當兩伙饕餮圍著肉碗的時候,皇上沒有任何東西可吃。皇上垂手恭敬地站在過道流口水,他先是站在小如這邊,也許是覺得那邊的肉更多,慢慢的就挪到幫主那裡去了。皇上的口水像橡皮筋那樣掛在嘴角伸伸縮縮,看似馬上要掉下來其實不會,每當它要脫離嘴角,皇上又吱溜一聲吸進去了。口水越掛越長,吱溜聲就越吸越響。

五個腸胃生鏽的人共一碗肉,那就不是吃肉,而是豬八戒吃人蔘果,來不及品嘗它的滋味就沒了。小如揚起頭,第一個聽到了吱溜聲,可惜為時已晚,肉碗里只剩下一點點湯了。帥哥抬起碗往嘴邊送,湯還沒到嘴,碗就被小如奪了去。小如把碗舉到皇上面前,皇上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仰起頭、張開嘴,小如只好把肉湯倒進撐開的黑洞。小如要收碗的時候,碗卻落到了皇上手裡,皇上緊緊捧住它,舌頭像鉛筆擦那樣溫柔地、細緻地擦遍碗壁。

連肉味都舔乾淨了,皇上才戀戀不捨地放下塑料碗,這時,奇蹟出現了,皇上的眼前居然懸著一塊大肥肉。皇上大喜過望,他幸福地閉起眼睛,將嘴巴張到最大限度,再探出舌頭捲起舌尖,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湊近那塊肥肉。可是,那塊肥肉遲遲沒有掉下來,幸福就慢慢消退了。皇上睜開眼睛,這下看清了,肥肉不光是肥肉,還綁了一根線,線上面還有一隻手,順著手臂望過去,皇上遇到了幫主詭秘的笑臉。皇上看出來了,這張笑臉不懷好意,於是收起舌尖、低下頭。但是,那塊肥肉又垂到皇上眼前,甚至輕輕觸到了鼻尖,皇上張開嘴往上一咬。當然,皇上是什麼也咬不到的,肥肉總是在到嘴的一瞬間跳走了。如此循環往複,皇上心急了,企圖舉手去撈。

幫主將肥肉背在身後說,「皇上,你聽好了,把你的雙手綁起來,如果你能搶到嘴,肥肉就給你吃。」

皇上好像沒聽清幫主的遊戲規則,幫主只好重複一遍,皇上似乎明白了,點了點頭。刀疤十分起勁,衝到外間扯了一條毛巾進來,將皇上的雙手反綁在身後。幫主個高站在通鋪上,皇上個矮站的還是過道,這樣,幫主就居高臨下了。遊戲一開始就引來了陣陣開懷大笑,因為太像訓獸師在戲弄小狗了,皇上拚命揚起頭、張大嘴,一蹦一跳的去夠那塊肥肉。而幫主的手起起伏伏,像交響樂團的指揮那樣優雅。這種效果是陌生而有趣的,連九爺都看得津津有味。

幫主又將肥肉背在身後了,他修訂了遊戲規則,「這樣好嗎,皇上,肉裝在碗里放地上不動,你呢,連腳也一起綁上,只要爬到碗邊,就能吃上肉了。」

新規則超出了皇上的想像能力,他一時半會很難理解幫主的意圖,沉默了。幫主把肉丟進碗里擺在過道盡頭,手腳並用比划了半天,直到皇上似懂非懂地笑了一笑。

「非常好。」

幫主拽皇上到門邊,一腳絆倒了他。刀疤再扯一條毛巾,把皇上的雙腳綁得牢牢靠靠。這時,皇上看上去就像一隻上岸的海獅,除了仰頭張望大家就什麼都做不了。

幫主指指過道盡頭的肥肉說,「爬呀,爬過去就能吃肉了。」

皇上說,「嗚哩哇啦。」

幫主無奈,把肉碗抬到皇上面前敲敲,「來呀,來呀,吃肉呀。」

皇上這下是徹底領會了,心裡一領會身上就有勁,他屈起膝蓋,像蠶蟲那樣往前拱了一下,將自己的嘴往碗里套。幫主及時地抽走了塑料碗,這樣,皇上的鼻子就撞向水泥地了。

肉碗被幫主擺回過道盡頭的老位置,這讓皇上灰心,「哇啦嗚哩」,他說。

皇上等待觀望的死蛇樣子刀疤看了很不耐煩,「爬呀,等死是吧,還不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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