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幫主的絕食計畫功敗垂成,九爺用兩塊鴨肉就敲開了他的嘴。為了表示對幫主寫材料的獎勵,剩下的全部鴨肉和一碗完整的豬肉歸他,這樣,幫主寫起材料來就精力充沛了。

「現在,」小如讀了一遍材料後交給九爺說,「我們知道了王苟不幸的婚姻,知道了王苟對閔所長的仇恨,就差兩個問題需要落實了,一、王苟是如何謀害閔所長的,二、如何嫁窩給我爸。」

這是個風和日麗的大晴天,同小如一起在外間曬太陽的九爺稍稍瀏覽幾眼幫主雞爪似的文字,眯起眼睛對視一下太陽,向小如補充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細節。

「閔所長把我叫去,他沒說是誰,只說有這麼一個人,總想把電棍插進前妻的嘴裡通電,是不是變態行為?

「我跟閔所長說,有一本叫《碎屍者喬治》的書,書中的罪犯喬治就是變態殺人狂。獲知妻子有外遇,喬治虐待妻子的方式就是將一個啤酒瓶長時間塞進她嘴裡。妻子不堪忍受,離婚出走。喬治找到了前妻,將她碎屍後,在嘴巴和陰道各塞了一個啤酒瓶,然後將胯部和頭顱懸掛在她新居的門楣上。

「閔所長聽傻了眼,我跟他分析:針對這個人總想把電棍插進前妻嘴裡的情況,我可以斷言,他前妻有外遇,因為這是一種性妄想行為。你也許不認為他是性妄想行為,但我有足夠的理論證明這一點。這種性妄想行為的精神指向是,摧毀被害人,讓自己感覺到是她的唯一佔有者。我記得喬治是這樣說的:

「我切開她的喉嚨,這樣她就不會對別人歡笑了。我切割她的屍體,這樣她看起來就不像一個人,我要摧毀她,讓她在人世間消失。當我切下她的乳房,我就想,有誰見過它的裡面呢,只有我……

「閔所長耳不忍聞,叫我不要再說了,然後問我說難道王苟不懂這些嗎?我告訴閔所長,知道的事情不一定做得到,比如人人都知道抽煙有害健康,想抽的人仍然在抽。」

小如說,「當務之急是讓幫主寫出謀害閔所長的經過。」

「不。」九爺又眯眼瞅瞅太陽,似笑非笑說,「當務之急是鞏固你在九號房的地位,否則,我們將前功盡棄。有句古話叫人不懼死何懼以死拒之,說的就是不要把幫主逼向絕路,否則他將用死來拒絕回答我們。」

小如面露難色,「你直接當牢頭不就萬事大吉了?」

九爺伸出九個指頭說,「我是九號房的九爺,不是九號房的牢頭。只有當上牢頭,你才能從幫主那裡獲得更多有關你父親的信息。」

小如很感動,「真是老天有眼,把我和你關在一起,要不然別說為父雪恥,我自身都難保。」

九爺說,「世界上的事情最需要的是機緣,比如我們能夠關在一起就是命中注定的機緣。只要我們在一起,就什麼都好了。」

「儘管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也不知道你幫助我出去以後要我幹什麼。」小如說,「但是,只要能為我父親澄清事實,我願意付出一切。」

九爺看完了材料,還給小如說,「內容屬實,交小鳥投寄吧。讓我們牢牢看穩幫主這個保險柜。只要穩住了就能撬開它,讓我們慢慢掏出東西,再送出去。」

小如打心眼裡接受九爺的意見,不能急著逼幫主,否則幫主真的會以死抗爭。可以肯定,小如既不會參與賭博,也不能參加練武,更不至於沉溺在對女色的議論中。作為牢頭的小如只有坐在外間塑料桶上曬太陽的份,有時抬頭看天空,有時貼眼到圓孔望「寬抗」,當然,嘴裡經常叼著一根煙。檢察院的起訴書已經送來了,等法院開庭就是。

百無聊賴中,小如想找出與心境相符的詩句,卻失敗了。駱賓王的《在獄詠蟬》開頭「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侵」節令就不對;說自己「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余心」也未免過於矯情。如何撬開幫主這個保險柜、如何打開從暗管渠到圍牆外的通道,都需要機遇與耐心。小如根本無法對計畫的實施理出個頭緒,整天傻坐,看日影西斜。

小如找出那本曾經被牢頭蹂躪過的《昆蟲記》,序言中說,折磨法布爾一生的有兩大困擾,一是「偏見」,二是「貧窮」,但法布爾仍然提出這樣的問題:「只為活命,吃苦是否值得?」為何吃苦的問題,他已經用自己的九十二個春秋做出了回答;迎著「偏見」,伴著「貧窮」,不怕「犧牲」、「冒犯」和「忘卻」,這一切,就是為了那個「真」字。追求真理、探求真理,可謂「求真」。求真,這就是「法布爾精神」。

為了揭示父親蒙冤的真相,進號房是值得的。小如想,跟法布爾相比,自己吃的這一點苦算得了什麼呢?

在幫主看來,風暴過去了、危險也過去了,應該在九號房重新確立自己的地位,第一步就是要遠離小如,將刀疤、交通幾個自己的人抱起團來。幫主有自己的計畫,也在等待時機實施,與小如不同的是,他認為實施計畫的時機基本成熟了。

幫主是蹲到小如面前接煙的,煙已經叼在嘴上,人卻不走。幫主提了個讓小如無法釋懷的話題,他說:

「學者,你在學校是讀什麼專業的?」

小如幾乎被幫主的提問感動得熱淚盈眶,是啊,大家都把他當軟弱可欺的書獃子,誰會關心你讀什麼專業。

「是這樣,我在東南農業大學讀環保與節能系,專業是小城鎮給排水。」

「哎呀,整天琢磨這個也夠辛苦的啦。」幫主感嘆連連。

「不,」小如說,「我課餘時間喜歡研究《儒家與中國傳統倫理》,我還用這個題目在校刊上發表過一篇文章。儒學歷經了兩千多年的發展……」

「我們到裡面去談,好好上堂課,我太需要長學問了。」

幫主拖起小如進裡間,下棋的幾個馬上讓出最好的位置。幫主為小如重新點上一根煙,招呼刀疤來杯茶。「學者要講課了。」他說。

下棋的折起紙棋盤,交通和帥哥停止抄報紙,也圍了過來。小如無法判斷他們是真想聽「講課」,還是迫於威懾。管他,小如想,權當是複習功課吧。

「儒家的基本內容包括兩點,第一,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特徵是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因此,儘管儒家的興奮點在人,而且思想形成的實際軌跡是由人轉到自然;但思想一旦形成,其闡發的過程必然是從自然談到人,同時也不得不對自然有一整套的論述。因為只有如此,思想才具有力量,思想的展開才符合邏輯。第二,作為倫理政治學說的儒學,無論是基本信念與立場,還是思想外在表現形式,都反映在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程序之中……」

小如找回了在學校的自信,慷慨陳詞的講得起勁。幫主不合時宜地提了個原始的問題,澆了小如一瓢冷水,使他全身都涼透了。幫主問:

「什麼叫儒家?」

交通自作主張替小如回答,「儒家就是孔子。」

獨眼往床板上捶了一拳,吹鬍子盯眼罵交通:「你更會?這麼有學問還他媽的坐牢……」

獨眼剎了車,因為這種辱罵聽起來像是針對小如的。為挽回口誤,獨眼轉向小如說:

「人家是大學生,一根小指頭也比你腰更粗,學者講課不準插嘴。」

聽眾重新安靜下來,但小如已索然寡味了,覺得自己像個神經失常者在向行人重複一句自作多情的廢話。

幫主視小如的話為圭臬,臉上是朝聖般的虔誠。小如觀察幫主的眼神,企圖識別破綻,但幫主始終如一地確保了誠惶誠恐。如果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麼,幫主的「窗戶」深不可測,像九號房的規矩無邊無際。小如停止了述說,因為在幫主的銅牆鐵壁面前,他看到自己的話一定要紛紛落靶。這種收式過於突然,暴露了軟弱,空出一個機會,飽經沙場的幫主乘虛而入。幫主說:

「學者,把錢單還給我好嗎?我知道你是通情達理的人。」

「就是,人家學者那麼大學問,還會跟牢頭一般見識。」說這話的是沉默的交通,他像是從冥想中蘇醒過來,往小如身邊靠。

小如心中暗暗叫苦,終於省悟幫主是誘敵深入:聚精會神地聽他講人生哲學和仁義道德,是為了讓小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後要回自己的利益。小如已經別無選擇,因為幫主的盟軍還在擴大,他們迅速掌握了小如的話,並作為攻擊的利劍。刀疤說:

「學者叫我們要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哪裡會霸佔我們的錢單?」

幫主火上加油,「人家學者寬厚待人,錢單肯定會還給你們的。」

交通也湊過來,絕望地等待小如的決斷。小如從未像今天這樣領教說教的蒼白,他們引蛇出洞的目的,就是要一舉殲滅。作繭自縛的小如能做什麼呢,他唯一能說的就是:

「把錢單還給他們。」

錢單是號房的財政命脈,九號房從未有過「均貧富」的先例,都是由牢頭控制,統一使用。所謂的統一,就是牢頭愛怎麼用就怎麼用。不難設想,當新娘按小如的意願將錢單分發給眾人時,那種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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