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說九號房醉入夢鄉,那是夸夸其談。但至少,九號房瀰漫著濃烈的酒氣,而且比平時睡得更深沉。眾人皆醉惟我獨醒這句話,在此時此地指的就是九爺,因為他滴酒未沾。事實上還有兩個人也沒睡著,那就是幫主和交通,他們像波濤般起伏的被筒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小如睡上了通鋪寬敞的位置、蓋上了乾淨的新被褥,夜夜不斷的噩夢終於在這個醉人的夜晚遠離了他。然而,小如突然又夢見從陰曹地府來的夜叉握住他的手,並且越握越緊。奇怪的是,小如從夢中驚醒了夜叉仍然緊握著他。小如坐起來才看清楚,握住他的不是什麼夜叉,而是九爺。見小如醒了,九爺鬆了手,小如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了那個會波動的被筒。九爺什麼也沒說,扯過一條毛巾蓋上眼睛睡覺去了,撇下小如獨自發獃。

小如豈是只會發獃的笨鳥,一動腦筋就領會了九爺的用意。小如悄悄靠到幫主身後,手伸進了被窩。幫主的四肢和交通的四肢以一種渾濁的狀態交織在一起,所以沒有感覺到另外還有一隻手在摸他,直到這隻侵入的手摸准他的恥處之後用勁一握,幫主才感受到身後的鼻息比交通更粗重。幫主受到驚嚇,小如手裡的東西就在迅速萎縮,除了用力掐緊它,小如沒有別的辦法。

交通的驚恐是短暫的,當他穿好衣服袖手旁觀時時,臉上就只有不安了。

「沒你的事!」小如輕聲命令交通躺下。幫主很快就放棄了掙扎,因為經受不住下體的的痛苦。妥協了就寬鬆了,幫主得以理出頭緒來處理問題,他首先要了解的是小如行兇的動機:

「我操你媽?」

「誰?」

「什麼誰?」

「不要明知故問,是誰陷害我父親?」

幫主並不答話,而是一口咬住小如的胳膊,小如死命貼緊幫主的後背,決不鬆手。在玩命的抗掙中,幫主的身體越來越滑溜,包括恥處。奔湧出來的汗水無疑增加了小如攻擊的難度,還有胳膊上撕心裂肺的巨痛。小如以前所未有的驚人毅力忍受了這一切,被子早已踢到一邊,兩具緊密相連的身體在撲騰、在低吼。九號房蘇醒了,又糊塗了,如果說幫主狂怒得像一匹野馬,那粘在他背上的小如就像一名堅定的駛手了,只不過小如牢牢控制的不是韁繩,而是幫主的生命之根。

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但這並不影響大家圍觀的勃勃興緻,一個裸體的人已經夠有看頭的了,何況他還被人攥住了命根子。眼看幫主就要摔掉小如了,在脫韁的那一瞬,小如反守為攻,猛然咬住幫主的脖子,心力交瘁的幫主哪能經得起致命的一擊,他鬆了嘴,以血盆大口朝天嚎叫:

「王——苟——」

小如像聽到命令的戰士一樣從幫主的身上撤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包紮傷口。戰敗的幫主任由身體裸露,垂頭喪氣地撫住恥處,片刻的沉默之後,暴發出絕望的吼聲:

「我沒命了。我活不成了。」

新娘嚇了一跳,以為幫主受重傷不行了,想掰開他的手看看傷勢,幫主卻拉過被子蓋好死活不讓看。帥哥剝開兩支香煙,將煙絲捻成團敷在小如的傷口上,再用一條手帕紮好。大家不知道兩敗具傷的雙方因為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更不知道幫主大叫王苟何意,面面相覷又畏葸不前。在這種情況下,九爺的態度格外引人注目,遺憾的是九爺沒有態度,因為他在平穩地睡覺。九爺好像知道大家在看他,但他沒有動,毛巾仍然遮住他的雙眼,以希松平常的口氣說:

「沒事了,睡覺。」

小如寫好一張內容簡單的紙條:

既是冤枉,定要申冤。

小如

第二天送開水的時候,小鳥倒完了開水,小如將折好的紙條丟在空勺里,靠向圓孔輕聲說:

「送到十三號房給梅健民。」

到傍晚收監,小鳥就帶來了十三號房的消息,梅健民的字條同樣簡練:

相信法律不要亂來

父字

今天收監的是胡幹部,他把住外間的鐵門,讓小鳥進來鎖裡間的鐵門。小鳥塞給小如字條的同時,也塞給小如一句令人不安的話:

「他中午晚上都沒吃飯。」

小如一時難以適應遊手好閒的牢頭生活,抬尿桶、疊被褥、洗碗、分飯、擦地板,所有這些沉重的勞動,一夜之間都跟他沒關係了。刀疤甚至為小如擠好牙膏,小如很奇怪刀疤怎麼認得到這是他的牙刷?不過小如什麼也沒問,他要的正是這種奇怪的快感。

早上喝過粥,小如打著飽嗝,看刀疤和交通在外間忙碌,感覺肚子脹得難受。新娘他們氣宇軒昂的在通鋪上來回走動,小如忍不住腳趾陣陣發冷,試著參與到行走的行列中。小如顯然不習慣擁擠不堪的散步,他左右躲閃著別人,其實大家已經給他讓道了。小如驚喜地體驗到「散步」的妙處,肚子不脹,腳上也暖和了許多,並且有助於思考下一步的計畫。

看來,幫主這個保險柜的縫隙是找到了,關鍵的是如何撬開它。應該設計一次強制行動,迫使幫主說出王苟陷害父親的真相。

九爺不假思索就反對小如的強制行動:

「不能心急,心急了保險柜就要打敗我們,而不是我們打敗保險柜。」

名點完了,開水送過了,衣服洗好了,東邊的太陽也照到西面牆角了。小如讓其他人都進裡間歇著去,好給自己和九爺騰出說話的空間。九爺面牆坐在水桶上,雙腳踩牆,太陽正好能曬到他的腳面。小如也坐在水桶上,不過是背靠牆壁,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這樣,九爺看起來是跟牆壁說話,其實是跟小如說話。梅健民傳來的那張紙條拈在九爺指間,它被揉成一團,九爺彈指一揮,就無聲無息地落向茅坑了。九爺問小如:

「王苟跟你父親有什麼過節?」

「不是太了解,」小如說,「一般沒有。」

「只有兩種情況。」九爺分析,「一,王苟對你父親有深仇大恨;二,王苟與閔所長不共戴天。手段是嫁禍,本質是你父親被冤枉。」

「所以要逼幫主說實話。」

「心急吃不了魚頭肉。直接逼幫主說出謀殺真相,他無疑要以死抗爭,因為協從謀殺至少也判無期。如果要他說的僅僅是王苟跟誰有仇,我料定,幫主會妥協。」

「對,首先弄清楚王苟為什麼跟我爸過不去。」

「不對,要先弄清楚的是閔所長為什麼跟王苟過不去。因為你父親管的是戶籍科,幫主不認識,而看守所是幫主的家,閔所長和王苟他就滾瓜爛熟了。」

「幫主他成天胡說八道,能信嗎?」

「記住,沒人可以在我面前撒謊。」

「但是,口說無憑又有什麼用呢?」

「所以,要叫他寫下來。」

小如把幫主喊了出來,踢給他一隻拖鞋,幫主於是坐在拖鞋上仰望著不懷好意的九爺。九爺低下頭,直視幫主說:

「看著我的眼睛,說實話,閔所長在什麼問題上得罪王苟?」

幫主不但沒有看九爺的眼睛,反而別過臉去,深思熟慮後才瞪了九爺一眼,悠悠地說:

「別逼我,逼急了我撞牆,撞牆了指導員總該給我換房。」

小如抬來一杯水,擺在幫主面前,開導說,「你說出來怕什麼?反正我們知道就拉倒,再說上起法庭來你也可以不認賬。」

幫主沒理小如,臉又別向一邊。九爺發話了,九爺的話總是能擊中要害:

「你這麼不合作,就等於逼我們撕破臉。」

幫主不以為然:「撕破臉又怎麼樣?」

「要不了你的命,至少可以要你半條命。」九爺湊到幫主的耳邊說,「你向哨兵買酒喝,違反了監規第一條;你折磨交通,違反監規第二條;你高聲唱歌,違反監規第三條;你在號房講黃段子,違反監規第四條;你吹噓作案伎倆,違反監規第五條……」

「夠了,所以我要求換房。」

「你在號房雞姦交通,按嚴打通知,至少判五年徒刑。」

幫主瞠目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小如趁熱打鐵:

「全號房都看見了,我可以讓他們舉報,也可以讓他們閉嘴。」

「那好,」幫主敗下陣來,「我只說閔所長和王苟的矛盾,別的就沒有了。」

「不,要寫出來。」小如強調說。

目送九爺和小如進裡間,幫主老半天回不過味來,「寫出來」是他從未經歷過的,一股不可抑止的驚恐在胸中涌動。發生的事件超出了幫主的經驗積累,暫時不可能有什麼應急措施,所以只能心事重重地默然走開。

小如責成帥哥找來稿紙和元珠筆,交到幫主手中。

幫主用拖鞋墊坐在地上,盤起腿,面對通鋪床板上的幾張稿紙發獃。在寒冷的季節,又是九號房陰暗的裡間,幫主卻滿頭大汗。幫主咬完筆頭又咬指頭,腿都盤酸了,稿紙上仍然空空如也。

小如在跟九爺大談《易經》和玄學的起源,旁邊圍著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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