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嚴打剛開始的一周內,指導員就分別找了九號房的每個人犯談話,唯獨落下牢頭。牢頭將這件事理解成是指導員的獨特信任,因此下手打人就更重了,也不再讓交通鑽刀疤和幫主的被窩,只允許他鑽自己的被窩。

牢頭被提審的這天早晨,說是早晨其實僅僅是接近凌晨的黑夜,在萬籟俱寂中,開鐵門的轟隆巨響顯得特別刺耳。武警把住鐵門,指導員親自進來裡間叫牢頭。叫了幾聲「章落塵」,其他人都醒了牢頭卻睡得正酣。指導員有點急,一把掀開牢頭的被子。指導員驚駭得彈了一跳,因為牢頭的被窩裡睡了兩個人,在寒冷的季節兩人共被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牢頭和交通都赤裸著下身。受了驚嚇的牢頭幾乎與被子同時離開床板,大家還是清楚地目睹了這精彩的一幕。牢頭的雙手下意識地捂住恥處,交通翻了個身繼續打鼾,白花花的大屁股赫然亮給指導員。指導員居然沒有發火,別過臉把被子扔到交通身上,友好地對牢頭說:

「穿上衣服,跟我走。」

直至下午起床,牢頭還沒回九號房,九爺覺悟到,事情正在起變化。趁大家出去撒尿洗臉的空隙,九爺招呼小鳥和小如前來布置。九爺對小鳥說:

「牢頭這麼久沒回來,一定跟你舉報的新線索有關。」

「太好了,」小鳥握起右拳砸一砸左手心說,「這下他死定了。」

「他是死定了,」九爺盯住小鳥說,「如果他回到九號房,你也肯定九死一生。」

小鳥的拳頭鬆了、臉黑了,眼神同時變得獃滯。九爺張開右手,蒼白的五指罩在小鳥頭上,話還沒出口,小鳥就感覺到了安慰。「不要害怕,按我說的做。」九爺說:

「你現在是有立功表現的人犯,立即喊報告,向指導員要求做內役。」

「我已經要求減刑了,」小鳥畏怯的樣子真的像一隻可憐的驚弓之鳥,「怎能提兩個要求?」

九爺的手從小鳥的頭頂滑落,划過臉頰,托住他的下巴說:

「刑期可以改變,要求就不能改變嗎?」

「不減刑,我幹嘛冒險立功?」

「你判了幾年?」

「一年半。」

「你已經進來半年了,再做一年內役不是很舒服?」

「早一天回家早一天解放,」小鳥摔開九爺的手說,「你才願意牢底坐穿。」

九爺寬容地笑了,被摔開的右手就由著它自然擺動:

「這麼說,你是想改變刑期而不想改變要求羅?」

「法院都判了,誰還能改變我的刑期?」

「沒人能,但你家責任田底下的那一噸銅線能。」

片刻的沉默之後,小鳥下跪了,抱住九爺的大腿暗暗地哭泣。

「別弄髒我的白褲子。」九爺推開小鳥說,「我叫小如來,就是要讓小如知道,你家責任田底下埋了一噸銅線,它足以叫你坐十年牢。」

這時已經有人進來裡間,小鳥拭去淚水站起來說,「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我說過的話從不說第二遍。」九爺抖一抖被小鳥揉皺的褲管。

小鳥抹了一把臉就扯開嗓子喊「報告。」

小鳥被指導員提走了,外間就剩下九爺和小如在洗臉,九爺告訴小如:

「西山變電所的變壓器和銅線被盜,公安局在小鳥家搜出了變壓器,銅線的事小鳥死活不認賬。只有我知道,那一噸銅線埋在小鳥家的責任田裡,他家的責任田就在變電所倉庫背後。」

「沒人想到是他?」

「小鳥每次只偷一捆,一噸是慢慢少掉的,所以公安懷疑是內賊。」

牢頭在吃過晚飯回到九號房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又來了個新兵,因為他的臉紫黑腫脹面目全非。一隻眼腫沒了,另一隻眼則布滿血絲。牢頭站在外間不進來,等到他開口說話,大家才知道他是誰:

「九爺,你出來一下。」

九爺優雅地走到牢頭面前,牢頭拚命睜開受傷的眼睛,想從九爺的表情看出破綻。牢頭的失敗是註定的,九爺從來都是氣定神閑、從來都是由他來看出別人表情的破綻。牢頭一聲長嘆說:

「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說實話,是你出賣我嗎?」

九爺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問牢頭,「除了我,還有誰知道你的底細?」

「還有刀疤。」牢頭搖搖浮腫的腦袋說,「就算右手會剁了左手,我也不信刀疤會陷害我。」

「先不要論斷誰會陷害誰,」九爺引導說,「害死你我能得什麼好處?」

「你他媽的可以當牢頭呀。」

「好!還有誰比我更想當牢頭?」

「對不起對不起九爺,我差點冤屈好人了。九號房就算全是牢頭只有一個兵,這個兵也肯定是你。」

牢頭輕輕一推九爺,抱歉地請他進去裡間,然後歇斯底里地大喝一聲,「刀疤!」

刀疤出來還沒看清牢頭的臉,肚子上就挨了一腳。「冤枉啊。」牢頭二話不說,又給了刀疤一耳括子。「真的不是我。」牢頭摁下刀疤的脖子,在他的腰上狠狠地擊了一肘。刀疤不還手,邊躲邊說:

「是小鳥,一定是狗娘養的小鳥,偷聽了我們的話。」

牢頭停止了攻擊,開始高聲叫「小鳥」。

「別鬼叫了,」刀疤捂住肚子蹲在洗碗池角落說,「他喊報告,指導員帶走了。」

牢頭與小鳥相遇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穿上「內役」制服的小鳥接替了幫主原先的崗位,開始掌勺分粥了。如果小鳥分完粥就走,也能躲過一劫。小鳥不但沒有及時離開九號房這個是非之地,反而將臉貼向方孔說話:

「帥哥,幫我的東西整理一下。」

迎上來的不是帥哥,而是牢頭。不等小鳥有所反應,臉上已經是稠密的滾燙。牢頭的那碗粥準確地潑在小鳥臉上。

小鳥痛得像兔子那樣就地打滾,哇哇亂叫異常動靜吸引了指導員。出人意料的是,帥哥洗過飯碗了指導員才打開鐵門。這次,指導員沒有罵人,打開的鐵門也遲遲不見關上,只是黑著臉守在門邊。在大家的忐忑期待中,胡幹部搬了一把怪異的鐵椅子進來,幫主脫口而出:

「老虎凳。」

老虎凳沒有坐板,只有兩條鋼筋,靠背也一樣,看上去像是鐵匠偷工減料的產品。扶手和前腿配有銬鎖,胡幹部把它擺到裡間的過道盡頭,牢頭劫數難逃,自覺坐上去,胡幹部為他鎖好兩手和雙腿。這樣,變形的牢頭就同那張老虎凳融為一體了。指導員鎖上門,繞了一圈出現在監窗口,他對小如作了以下交代:

「你們要照顧好他的生活,喂他吃飯,幫助他屙屎撒尿。」

指導員的工作交代就等於宣布小如是新牢頭,小如臨危受命,面對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棘手問題。首先,要有人喂牢頭吃飯,因為他的四肢都動蕩不了。考慮到刀疤跟牢頭是一丘之貉,小如不加思索就把這項任務交給刀疤。刀疤心有餘悸,幫主卻自告奮勇:

「我來喂我來喂。」

小如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幫主要主動請纓,但也沒有表示異議,他知道幫主另有打算,僅僅是自己不領會而矣。迷底馬上就揭開了,老虎凳上的牢頭說:

「我要撒尿。」

幫主這時指著刀疤說,「屙屎撒尿歸你管。」

就勢力而言,刀疤跟幫主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他只能將怨恨埋進心底,識時務地拿起塑料袋。刀疤先扒開牢頭的褲頭,再雙手撐開塑料袋頂到他的恥處。牢頭那玩意像個縮頭烏龜,畏畏縮縮不敢探頭,牢頭紫脹的臉憋得青筋暴出,才把尿滋到塑料袋。刀疤盡職盡責,出去倒完尿水,回來幫牢頭的恥物塞回褲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一會工夫,牢頭又提出要屙屎。小如當然不會讓牢頭在號房內屙屎,他點幫主和交通命令說:

「抬出去。」

沒有人能看清刀疤為牢頭接屎時的痛苦表情,因為他背對裡間,大家只看到他蹲下去撕開了牢頭的褲縫,連接撕了三層才露出皮肉。當一股惡臭衝進裡間時,就沒有什麼看頭了,觀眾們紛紛背過身去。刀疤洗過手,臉紅耳赤地進來,小如再命令幫主和交通:

「抬進來。」

所以,相對刀疤痛不欲生的苦差事,幫主喂一下飯就顯得輕鬆愉快了。交通怕有終一日落到刀疤的下場,搶著協助幫主。

小如料想不到的是,一個人坐老虎凳,居然會打亂整個號房的生活秩序。好在艱難的日子不長,因為如果有人頂不住,第一個頂不住的無疑是牢頭自己。

牢頭的假自殺在九爺看來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事情發生在即將凌晨,交通搖晃著小如,並大喊,「快起來快起來。」

由於交通的喊叫過分尖銳而急促,所以整個號房都同時蘇醒過來了。牢頭的老虎凳下浸著一攤鮮血,事實擺在大家面前。幫主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指令交通喊報告,並對刀疤說,「我們也一起喊。」

鮮血堆積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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