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如果太陽躲進雲層里,九號房的人犯就躲進裡間,太陽不出來,他們也不出來。這是個蒙蒙雨天,外間只有三個人,屙屎的九爺、撐開舊衣服為九爺遮雨的小如和小鳥。這件專門用來遮雨的舊衣服,遮別人可以,遮九爺就太窄了,因為九爺這種埋頭撅屁股的姿勢等於把整個上身橫了起來。

「顧頭還是顧尾呢?」

「當然是顧頭,光屁股還怕雨嗎?頭髮是不能濕的。」九爺喘著粗氣回答小如,說明事情正處在骨節眼上。「嗵」的一聲悶響後,九爺的身體恢複了常規,說話的口氣就正常了:

「大家都說人在裸體作愛的時候最像動物,其實,屙屎的時候更像動物,連尾巴都長出來了。」

小如和小鳥都笑了,一笑舊衣服就抖動不止。

「噓,別笑。」

小如和小鳥以為九爺怕抖動的舊衣服把雨水漏在他頭上,九爺卻說:

「你們聽,有人要開庭了。」

鐵門打開,胡幹部喊的是小鳥的大名:

「馬大為。」

小鳥大聲應「到」,叫「帥哥,帥哥快過來。」

帥哥從裡間衝出來,丟下抹布,接過小鳥手中舊衣服的兩角。在交接中,九爺用兩隻手掌護住腦袋,以確保晃動的舊衣服不至於弄濕他整齊的頭髮。有一個問題讓小如困惑,但也只能等小鳥出去、鐵門上鎖了再提:

「九爺,我想請教,你怎麼知道要開庭?」

九爺說,「我聽到了腳步聲。」

「但是,你怎麼知道是送人進來還是提人出去?」

「來提審的腳步聲是孤單的。」

「那麼,在幾個人的腳步聲中,如何區別哪一種是送人進來、哪一種是開庭呢?」

九爺此時已穿好褲子站直了,九爺一站直,小如和帥哥兩個矮人墊起腳尖拚命高舉舊衣服才能勉強蓋過九爺頭頂。

「九號房的人光知道佩服我的判斷,向我請教的你還是第一個。」九爺站在原地,左右環顧兩個矮人難受的樣子說,「長話短說吧。區別在於,送人進來的是警察,他們的手銬是鐵的;接人去開庭的是法警,他們的手銬是銅的。要領是,辨聽鐵器和銅器碰撞聲的不同。」

「真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啊……」

小如的讚揚剛開了個頭,九爺就離開廁所走了。

小鳥紅光滿面回到九號房的時候,大家都午睡了,午睡了不等於睡著了,誰都心知肚明,出去開庭的人不會空手回來。明白了這一點,誰又睡得著呢?鐵門的響聲像一道命令,大家倏地坐了起來。

小鳥不負眾望,左手綠色塑料袋裡是紅橙橙的柑桔,右手紅色塑料袋裡是白花花的燉豬肉。在眾人饑渴的目光下,刀疤接過了它們。

「我爸媽來法庭了,還有我哥,我媽一點不見瘦,我就擔心她身體。」

小鳥的話是對全部人說的,事實只有九爺一個人聽他說話,其他人的眼睛和心思都集中到那一袋豬肉里了。

刀疤捲起塑料袋的邊,香噴噴的燉豬肉就一覽無餘地呈現在牢頭面前。帥哥及時地找來湯匙,牢頭首先請九爺分享,九爺可不是粗魯貪吃的人,他很儒雅地挑了幾塊送進嘴裡就離去。有資格享受豬肉的人是屈指可數的,所謂享受也不過是等待牢頭賞賜塊把下下唾沫,一大半都進了牢頭和刀疤的口腹。

「沒幾塊了,不吃了。」牢頭的這句話使整個號房騷動不安,馬上,牢頭的另一句話又平靜了號房的情緒:

「收起來晚上吃。睡覺吧。」

雖然牢頭宣布睡覺,躺下的人卻只有吃到豬肉的那幾個。

「你們想幹嘛?」掃視一圈大家的目光,牢頭立即覺悟自己的話問得多餘,豬肉既然收起來了,他們的目光便求其次落在了那袋柑桔上。

「兩人一個,吃完睡覺。」牢頭再次宣布。

兩個人合吃一個柑桔就像豬八戒吃人蔘果,哪能品嘗出箇中滋味?皇上甚至連手中的桔皮都不見了。吃了桔皮就能入睡嗎?不能,因為外間傳來強烈的變質肉味。幫主探頭一瞅,原來是小鳥站在廁所,兩手扶膝哇哇地吐。除了小如和交通,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幫主明知故問:

「我明明看你沒有吃到肉,怎麼居然吐出肉碴來?」

小鳥吐完,漱漱口想進裡間,被橫過來的一條腿攔住了。幫主像是恍然大悟:

「噢,我曉得了,豬肉帶進號房你是吃不上的,所以在法院就吃個夠,吃膩一頓能管好幾天吧?」

「我操你媽。」

小鳥話音未落,就一腳踩向幫主那條橫起的腿。小鳥踩開幫主,不等於就可以睡覺。牢頭雖然打的飽嗝也有肉味,但照樣聞到了小鳥吐出來的與飯菜不同的異味。牢頭的食指朝小鳥勾了一下,小鳥自以為理解牢頭的意思,不加思索就左右開弓摔自己的耳光。牢頭搖了搖頭:

「別自作聰明了可愛的小鳥,我的想法是,要吐就吐個乾淨。」

刀疤和幫主一邊一個架小鳥到廁所,刀疤的兩隻手繞過小鳥的胳膊壓向雙肩,小鳥的手臂被夾緊自然動蕩不得,刀疤的膝蓋往小鳥的腰眼一頂,小鳥就變得昂首挺胸。幫主左手卡緊小鳥的牙關,以防他咬人,右手握拳彈出中指,猛地插入小鳥的喉嚨。小鳥一聲怪叫,嘩地噴出一股奇臭的綠色汁液,水泥牆都斑駁了。小鳥氣喘噓噓,一副逆來順受的可憐樣子。牢頭並不解恨:

「大家都把東西吃了,我這個牢頭吃什麼,等你們吐出來我再吃嗎?王八蛋,自己吐自己吃吧。」

「吃吃吃。」

刀疤和幫主齊心協力,將小鳥的頭死勁按向牆上的穢物,小鳥咬緊牙關左右躲閃,那些髒東西就蹭在他的額頭和面頰上。小鳥的慟哭是突如其來的,像決堤的洪峰那樣讓人猝不及防。刀疤和幫主在稍許的鬆懈中被小鳥摔開了,小鳥並不跑,而是一屁股坐了下來,對著廁所的坑洞悲傷哭泣。小鳥的雙手慵懶地散在身邊,任由臉上的穢物與淚水流向脖頸。

牢頭他們對小鳥像女人那樣甩無賴的熊樣子失去了興趣,九爺例外,沒有人覺得九爺的舉動異常,九爺就是九爺。九爺取下小鳥的毛巾,蹲下來為他拭去臉上的穢物和淚痕。小鳥滿臉的感激,羞愧地接過毛巾自己擦。

小鳥擦凈了臉,準備站起來進去睡覺,肩膀卻被九爺按住了。小鳥詫異地看著九爺,當九爺說話時,小鳥就不再是詫異,而是震驚了。九爺說:

「你想讓牢頭去死嗎?」

九爺就像說「你吃過飯嗎」那樣隨便說出這句話,小鳥的震驚凝固起來,臉形一點一點的變得哭喪。小鳥與九爺對視良久,想從九爺的瞳眸判定某種真實,但他失敗了,因為九爺的眼睛裡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九爺平靜如水,小鳥反而害怕了:

「再也不敢了,真的九爺,我再也不敢多吃東西了。」

「不要激動,」九爺說,「我不過想幫你報仇,說實話,你真的不想報仇嗎?」

小鳥把毛巾纏繞在手上,然後握緊拳頭說,「我每時每該都在想。」

九爺露齒一笑:「你的說法不對,總有睡覺的時候。」

小鳥乜一眼內間,正色道:「因為做夢也在想。難道九爺有什麼法子嗎?」

「我當然有辦法,而且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牢頭去死。」

牢頭叫章落塵,是一家服裝廠的採購。剛到服裝廠就與女老闆江一春勾勾搭搭,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江一春年逾四十而風韻尤存,丈夫又長年累月在石獅的總廠,如今來了一個英俊瀟洒的男採購,並且心有靈犀,怎能不叫人激動?沒幾天工夫,他們就在堆滿布匹的倉庫里顛鸞倒鳳了。

江一春買過一本性文化專著,叫《虐待與受虐》。書中介紹了許多案例,說明在性交過程中,如果綁住對方手腳或用手掐對方脖子能提高性刺激。江一春讀完後推薦給章落塵讀,經過實戰,證明確是能體驗一種陌生的性興奮。

服裝廠在偏僻的工業區一隅,這天晚上章落塵是打的去倉庫的,他讓司機在拐角處等,說馬上就出來。司機叫章落塵快一點,說女兒過生日要他送同學回家。

江一春在布匹上等待的樣子宛若一隻等待餵食的雛鳥,一見到章落塵就激動地撲騰起來。章落塵哪裡經得起一逗,興奮像潮水般湧向心頭,被淹沒的結果是又去掐她的脖子。章落塵開始不太用力,江一春沒有反抗,他一用力,她就掙扎了。看到江一春在抗爭,章落塵產生一種強烈的征服和控制的慾望,慾望越深,手越使勁。

幾分鐘後,江一春不動了,章落塵連忙給她做人工呼吸,但她沒有絲毫反應,從布匹上垂落到地板的手也越來越冰涼了。章落塵鎮定了一下情緒,打開《虐待與受虐》蓋住江一春怒目圓睜、舌頭伸長的臉,撩起布匹的一角抹一遍可能有指紋的封面,拎起她身邊的坤皮悄然離開倉庫。

的士司機還在等,見章落塵出來忍不住要罵罵咧咧,說太遲了女兒肯定有意見,女兒有意見老婆就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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