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為了躲避九爺所謂遊戲的糾纏,幫主寧願做一隻牢頭耳邊歌唱的夜鶯。在九爺看來,幫主的眉宇間凝結著的一股深藏不露的邪念,不斷皺鼻樑的習慣也體現出市井無賴的惡習。

幫主的歌喉在九號房是首屈一指的,字正腔圓音色純正,連童安格的假音都幾可亂真。比如唱《我曾經愛過》,當唱到,「愛你,如果你還記得找我陪你躲雨,愛你,呵......」後面的「呵」一般人模仿十有八九要變味。再比如唱《北方的狼》,「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報一兩聲長嘯,不為別的......」這個「的」字不服的人都可以試試。

幫主像費翔那樣眯緊雙眼、虛握想像中的話筒演唱流行歌曲的形象讓九號房全體難友耳目一新,從《同桌的你》到《餓狼傳說》、從《幸福山歌》到《青春舞曲》,甚至夾一點英語的《千萬次地問》和《I believe》也唱得跟劉歡、孫楠八九不離十。在眉飛色舞的幫主面前,小如深切地感受到「小城鎮給排水專業」離日新月異的世界是多麼的遙遠。

「親愛的爸爸媽媽

「你們好嗎

「我在廣州挺好的

「爸爸媽媽不要太牽掛

「雖然我很少寫信

「其實我很想家

「爸爸每天都上班嗎

「管得不嚴就不要去了

「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

「也該歇歇了

「哥哥姐姐常回來嗎

「替我問候他們吧

「有什麼活兒就讓他們干

「自己的孩子有什麼客氣的

「我買了一件毛衣給媽媽

「別捨不得穿上它

「以前兒子不太聽話

「現在長大懂事了

「爸爸媽媽多保重身體

「別讓孩子放心不下

「今年春節我一定回家

「好了就寫到這吧

「此致敬禮

「此致敬禮......」

當幫主反覆吟詠「此致敬禮」時,小如禁不住熱淚盈眶,連牢頭也面露善良之色。小如很難設想,如此投入地唱《一封家書》的人,居然會是個良心泯滅的慣偷,可見傳媒關於藝品與人品背道而馳的新聞是有根據的。

幫主的演唱才華贏得了廣泛的稱讚和牢頭的物質獎勵:三張有「波霸」的彩印《海源日報》和若干根尚未吸盡的煙蒂。幫主讓勝利沖昏了頭腦,得寸進尺要開演唱會。為了便於觀賞,牢頭指示擺到外間的空地上。幫主倒扣了兩個桶,一個當坐椅一個當大鼓,他就這麼劈開兩腿坐著用柔軟的指關節敲響了鼓點。幫主兩掌翻飛,把塑料桶底擊打得動人心弦,明星那樣往左右甩頭,表情按照歌詞需要豪情萬丈或者痛不欲生。牢頭點到的歌唱了,沒人想得到的歌他也能唱,歌詞中夾雜著英文的也不偷工減料,完整地喊下來。

「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怦怦)在等待......」

這中間的「怦怦」本來是用吉他彈出來的,幫主用桶底照樣敲得原汁原味。幫主意尤未盡,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鼓起了掌。掌聲從頭頂的鐵絲網漏下來,大家不由自主仰起腦門,鐵絲網把指導員一覽無餘的臉分割成若干塊,寬鬆的褲管被風吹向一邊。向上仰視,指導員的細腿插在褲管里,就像一把劍插在劍鞘里。指導員說:

「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解小飛呀解小飛,你這麼大的本事可惜牢房不是你施展的地方。背監規第二條。」

「必需保持看守所秩序良好,不準喧嘩吵鬧,不準打架鬥毆,不準在監內搞娛樂活動。」

「背得很好,你自己說,該怎麼修理?」

「磨嘴。」幫主幹脆地回答。

九號房群情振奮,指導員打開鐵門,大家轟的一聲歡送幫主出去磨嘴。刀疤的右眼貼到圓孔,不斷向號房裡報告事態的進展情況。牢頭磨拳擦掌,還沒打好對此事發表高見的腹稿,幫主就回來了,這使牢頭悵然若失。

幫主的嘴唇磨破,象徵性地流了一點血,但鼻尖、臉頰、額頭等突出部位都安然無恙。牢頭、刀疤圍過去驗傷,對幫主出色的技巧心悅誠服嘖嘖稱道。幫主吐出血水,摩挲著嘴唇說:

「老貨從後腦勺拚命壓我,我兩支手使勁按牆上,撐住,要不然整張臉都會磨破。關鍵要主動努出嘴唇去磨,想保嘴就保不了鼻子和別的,反老貨是不見血不鬆手的,自己弄點血出來就沒事了。」

磨破了嘴的幫主歌是沒法唱的了,然而取悅牢頭的行動不能停,否則就有陪九爺玩遊戲的危險。為此,幫主眉頭一皺計上心頭,向牢頭提出了一個全新的建議:由小如給牢頭按摩。牢頭對幫主的建議十分讚賞:

「好阿,這是每個新兵都要過的功課。」牢頭捏住小如修長白皙的手指說,「這麼性感的手不用來按摩,豈不是浪費資源?」

幾個人相繼去揉捏一番,得出的結論是比一般的女孩子要舒服。刀疤率先趴倒:

「我來享受享受。」

刀疤的嘴被擠壓成O形,發出的聲音自然不同凡響。牢頭緊挨著刀疤趴下,點了小鳥為小如作示範,小如參照小鳥騎在牢頭身上的樣子,依樣畫葫蘆也騎在刀疤身上。圍觀者一邊指手劃腳,糾正小如不規範的動作。「孝子抱頭」、「耕牛卸甲」、「玉女揉面」、「春雷滾地」,幫主給各種動作命名,以輔導小如記憶。

小鳥的全套程序完成後,袖手旁觀的幫主取代了小鳥,他抬起牢頭的兩腿夾在腋下,站穩左腳,騰出右腳踩向牢頭的臀部,一腳一腳往前送。這樣,牢頭的全身就一下一下有節奏地向前拱,嘴裡是幸福的呻吟。幫主說:

「這是本幫主的保留項目,叫老漢推車。」

小如推起「車」來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幫主說:

「你只管放心踩,屁股是死肉團,別看他打哼哼就以為是受不了,他那是爽著哪。九號房的按摩全是背部運動。為什麼呢?把正面留給女人吧。男人給男人按摩,解悶就是。」

幫主最後教小如「千錘百鍊」和「聖人望天」。「千錘百鍊」是趴著的牢頭曲起一隻腳,幫主先用指甲沿著腳底心划過去,再握緊拳頭從腳跟錘打到腳指。每劃一次,曲起的腳都會引起抽搐。幫主說,「動作要領是那一划要迅速流暢,錘打時要有輕重緩急。」

「聖人望天」是坐在牢頭的臀部,兩手從他的腋下撈過去,扣緊他的雙肩,使勁往後拽,直到牢頭能仰臉看天花板。幫主提示小如,「你自己的腳要拚命向前踩,腳上吃不上勁,手就根本拽不動他的上身。」

幫主和小如氣喘吁吁去洗手,趴著的兩個在小鳥和新娘的攜扶下也站了起來。

「從晚上開始,由大學生負責給我按摩。」牢頭當即宣布。這條消息讓在外間低頭洗手的小如直不起腰來。

小如摔摔手上的水珠,仰臉望天空。鐵絲網之上飄蕩著幾縷散淡的雲,象閑人無意吐到河面上的唾沫。天空深邃而幽遠,地面上爬行的人類相形之下是多麼無恥和齷齪。「眾鳥高飛盡,孤雲獨自閑」,小如心中一沉,對要幫主提供父親案件的線索突然喪失了信心,反而陷入了自身處境的憂慮中。

開鎖的巨響將抬頭摔手的小如彈了起來,他驚惶的立在原地,等待未知的事變。指導員探進頭顱,喊的正是梅小如。

指導員邁著八字步,那串限制了幾百條性命的沉重鑰匙勾在食指關節晃來晃去,看來隨時可能飛出去。指導員漫無邊際的罵罵咧咧接近於自言自語,小如跟著拐了好幾個彎才聽明白他是在咒罵所有的在押人犯,並非針對誰。小如鬆了一口氣,就走到提審室門外了。

兩名警察已經在提審室端坐了,一個慈眉善目,另一個重眉緊鎖,小如辨別半天,肯定他們不是除夕送他來的那兩位。小如在水泥墩坐定,慈善的為他點燃香煙,隔著鋼筋欄杆遞進來;兇相的打開夾子,旋開筆套。慈善的吐出的煙霧太濃了,把自己熏得睜不開眼,等煙散眼明,他跟小如說明了來意:讓小如複述一遍用槍威脅局長的前前後後。小如說:

「你們都是我爸的同事,相信他會殺人嗎?」

慈善的伸到灰缸捻滅煙蒂,哈出嘴裡的煙說,「不必講你父親是否冤枉,一案歸一案,講講跟你自己案件有關的細節就行了。」

小如仍然愣在那裡,偏過頭不理他們,好半天才說,「沒有我爸的冤情,我就不會做傻事。怎麼叫一案歸一案?本來就是一案。」

「我知道你想說自己激情過度。」兇相的提醒說:「你一不是精神病,二沒有喝醉酒,既然是大學生,三就不是法盲,用激情過度怎麼能自圓其說?」

小如鋒芒在背,冰涼的水泥墩像烤紅的鐵砧使人不安,「那你們的意思我爸就是殺人犯?」

兇相的停止了記錄,筆往桌上一拍:「是不是殺人犯是要看證據的,我的大學生。」

「你們手上有證據?」

兇相的想發火,慈善的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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