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代的詩 第二節 清中葉詩歌

漏,是古代的計時器。除夕之夜,在千家萬戶歡聲笑語中時間慢慢逝去。詩人孤獨寂寞地一人站在市橋之上,仰望星空陷入沉思。他感到可見的現實之外,似乎醞釀著某種危機正在暗暗向社會襲來,而沉浸在節日歡樂中的人們尚未覺察。這首詩作於1773年,當時正是所謂「乾隆盛世」,過了這個「盛世」,清王朝就急劇走下坡路了。作者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居安思危,這正是我們文化傳統中可貴的「憂患意識」。

小兒騎駱駝,嘴裡吃著乳餅,高興得不得了。有時偶而掉下來落在軟草上,他就勢頑皮地學著父親跳起天魔舞(蒙古舞名)來。寫得活潑可愛,恰似一幅牧民風俗畫。其三:

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

石壕村裡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人們讀過白居易的《長恨歌》之後,都為唐明皇和楊貴妃的生離死別嘆惋不止。袁枚認為社會上像杜甫《石壕吏》所寫的那種家破人亡的悲劇無時無地不有,那要比李、楊的悲劇凄慘得多。這個翻案文章作得多好!詩人和一般人唱反調,一細想,這個反調唱得有理,啟人深思。袁枚的生活內容就是寫詩作文,他在一首詩中寫道:

這裡應該提一筆乾隆皇帝,因為他喜歡到處題詩,所謂「乾隆遺風」大家都熟悉。他曾說「平生結習最於詩」,最推崇杜甫,是個熱烈的詩歌愛好者。晚年自稱平生賦詩四萬多首,僅就數量說,他可能是中國「第一」詩人。他的許多詩擺皇帝架子,無甚特色,因此文學史上從沒有人提到他。其實,他有一部分詩是寫得挺不錯的。我們從他的《過蒙古諸部落》中選幾首讀一下。其一: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獵罷歸來,升起篝火烤鮮肥的鹿肉,拿出皮製酒囊(渾脫)盡情一醉,然後翻身上馬追逐孤鴻飛馳而去。這就把勇壯剽悍的蒙古民族性格和其特有的生活方式活畫出來了。詩中散發出濃郁的草原氣息,這是那些文弱書生寫不出來的。

和袁枚同時又有翁方綱提出新理論——「肌理說」。他所說的「肌理」,就是道理和文辭,也就是學問。這種主張導致後來形式主義詩風的發展。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袁枚、蔣士銓、趙翼並稱「乾隆三大家」,其中袁枚知名度最高。袁枚(公元1716—1797年),字子才,號簡齋,浙江錢塘人。年輕時中過進士,入過翰林,當過縣令,33歲便辭官歸家,終其一生都以詩文自娛,是個典型的文人。在沈德潛提倡格調說的同時,袁枚提倡「性靈說」。所謂性靈,就是真性情,真感受,或者說是「赤子之心」。他反對模仿,認為模仿的作品虛假,只有真實才有生命。他曾說:「蛟龍生氣盡,不如鼠橫行。」這些見解無疑是正確的,只是他沒有認識到豐富的生活閱歷的重要,使他的理論瘸了一條腿。他的七古《獨秀峰》寫得很有意味:

沈德潛(公元1673—1769年)是乾隆年間影響較大的詩人。他字確士,號歸愚,蘇州人。他主張寫古詩要以漢魏為準,寫近體詩要以唐詩為準。他倡導「格調說」,即詩的內容要「溫柔敦厚」,作詩要講求格律、聲調。按他的標準,他曾編選過《古詩源》、《唐詩別裁》等幾部書,直到今天仍在印行。他在朝做官時和乾隆皇帝關係密切,是詩友。退休後,乾隆路過蘇州時還召見過他。沈德潛有些小詩寫得很新巧,如《過許州》:

愛好由來下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

阿婆還似初笄女,頭未梳成不許看。

雲開逗夕陽,水落穿淺土。

時見叱牛翁,一犁帶殘雨。

這是用勁竹頑強的生命力比喻人的頑強精神,既是勉勵世人,也是勉勵自己。他曾自稱「不仙不佛不聖賢,筆墨之外有主張」。他的畫怪,字怪,詩也別具一格,怪得可愛。

小兒五歲會騎駝,乳餅為糧樂則那。

忽落輕莎翻得意,揶揄學父舞天魔。

獵罷歸來父子圍,露沾秋草鹿初肥。

折楊共炙傾渾脫,醉趁孤鴻馬上飛。

前六句描摹獨秀峰的孤立狀態,平淡無奇,突然筆鋒一轉由山峰說到做人:為人正直有時可能會被孤立,這也同獨秀峰一樣,有獨秀之美,不必為此煩惱。由於有這最後兩句全詩就耐人尋味了。再看他的《馬嵬》詩之一首:

許州即今河南許昌。這樣的夏景常見:池塘里流著清水(決決,流水聲),垂柳罨覆著平野。到處一片翠綠,滿眼都是生機,使人覺得彷彿鬍鬚眉毛都被染綠了,一路蟬聲伴你走過許州。這下聯想像新奇,不落陳套,令人覺得新鮮而又貼切。他的五絕《晚晴》也頗有新意:

清中葉(乾隆、嘉慶時代)是清王朝穩定發展的時期,學術上形成「乾嘉學派」,在考訂、整理古籍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在小說創作上出現了偉大的小說《紅樓夢》。詩歌創作也有不小的成績,是詩人輩出的時代。

他作詩態度極為認真,到了老年仍像年輕女孩梳妝打扮一樣,自己未修改滿意之前從不示人。這是對讀者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有人吹噓自己寫詩作文文不加點一稿成,表示自己文思敏捷,讀了袁枚這首詩應該感到慚愧。袁枚詩佳作不少,但沒有歷史上一流詩人那類大作,這是為什麼?他說:「但肯尋詩便有詩,靈犀一點是吾師。」所謂「靈犀」,就是他說的「性靈」,或者說是靈感,這他不缺乏;但他缺乏生活——廣闊的社會生活,因而寫不出大作。他寫的《隨園詩話》有許多很好的見解,至今廣為流傳,相比之下他的詩作就遜色了。

識路牛羊不用牽,下來群飲碧溪邊。

兒童騎馬尋亡牯,只在東溝西谷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