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宋明以後的中國佛教 第二節 「四大高僧」的凈土歸向

「四大高僧」是指明末雲棲祩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藕益智旭四位著名僧侶。他們以在禪凈合一思想和凈土念佛實踐方面的突出貢獻,奠定了近代佛教的具體形態,同時也確立了自身在佛教史上的重要地位。

雲棲袾宏(公元1535—1615年),別號蓮池,俗姓沈,仁和(今浙江杭州)人。因數年之內連遭父母去世、亡妻失子的精神刺激,乃看破紅塵,於32歲時出家為僧。受具足戒後,即雲遊四方,遍參名師。晚年住杭州雲棲寺。

袾宏對華嚴宗和禪宗理論都有很深的造詣,認為,禪宗提倡的頓悟與華嚴宗主張的經教(指經典、教義)並不矛盾,而是相互促進的。習禪必須以經論所說為依據,否則難以實現真正的覺悟,而教家(如華嚴、天台、唯識)也不應排斥禪觀,這叫做「學悟兼濟,定慧交通」。

但是,袾宏佛教思想的核心是凈土念佛。他認為,參禪所得之悟不同於念佛往生凈土,因為禪悟之後的境界仍與諸佛境界有一定距離,而唯有念佛才能不復再生(指徹底擺脫輪迴)。他的這一說法,否定了禪宗「明心見性」的思想原則。襪宏宣稱:「若人持律,律是佛制,正好念佛;若人看經,經是佛說,正好念佛;若人參禪,禪是佛心,正好念佛。」(《普勸念佛往生凈土》)稱名念佛的凈土法門可以貫通所有其他佛教法門,也可以取代所有其他佛教修行。

袾宏在號召持名念佛的同時,還十分重視僧侶的道德規範,並積極完善寺院宗教儀軌。凡他住持的寺院,戒律森嚴,律制有度;由他制訂的寺院日常課誦儀式,一直為後世所遵循。在襪宏看來,於佛法衰微之時,必須加強具體實踐,才能啟發人們止惡行善,重新認識佛教的價值。他又因見寺院內士女老幼紛至沓來,交足摩肩,呈混亂之狀,於佛教「有過而無功」,乃重修水陸法會儀文,名《水陸儀軌》。該儀軌集以往佛教禮儀之大成,奠定了近代佛教禮儀的基礎。

紫柏真可(公元1543—1603年),字達觀,俗姓沈,江蘇吳江人。17歲時於蘇州虎丘雲岩寺出家。曾潛心研習唯識、華嚴等學說,此後行腳各方,從禪門諸師參學,並誓志復興禪宗。

真可不僅繫念佛教命運,而且也關心世事,有救世濟民的理想。他曾說,「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德清《達觀大師塔銘》)。他讀《長沙志》,至忠義李芾〔fu 浮〕傳一節,深為感動,竟至熱淚迸灑;又怒侍者無動於衷,直欲將其推下石崖。許多進步思想家如湯顯祖等都從他為師或問學,決非偶然。

在佛學上,真可也無獨特建樹。他十分重視文字語言在禪悟中的作用,認為禪和文字不應割裂,兩者好比是水和波的關係:「文,波也;禪,水也。如必欲離文而求禪,渴不飲波,必欲撥波而覓水,即至昏昧,寧至此乎!」(《紫柏尊者全集》卷一四)他雖立志復興禪宗,但對佛教禪、教各派乃至儒、釋、道三家,也都取調和態度。在禪凈關係方面,他雖未倡導以念佛凈土為歸宿,但對凈土一門仍有很高的評價。

憨山德清(公元1546—1623年),字澄印,俗姓蔡,安徽全椒人。少年時在寺院攻讀儒書,19歲時往金陵棲霞山披剃出家。雲遊各地,遍求禪、華嚴、天台、唯識等學,又於五台山從袾宏接受禪凈合一之說。

德清雖屬臨濟宗法系,但他的思想重點是禪教一致、禪凈合一。他認為,自禪宗建立至宋代300餘年,叢林 開始衰微。而由宋至明萬曆中,又將近500年,道場之敗壞,尤甚於宋;僧徒不遑其居,而法窟皆為狐兔所棲。參禪者雖不乏其人,但都以禮誦為下務,以行門為賤役,以佛法為冤家,以套語為己見,以弄口舌為機鋒,以持黠慧為妙悟。所以,要改變現狀,必須從禪教一致、禪凈共修上著力。他說:「佛祖一心,教禪一致」,而「今禪宗人動即呵教,不知教詮一心,乃禪之本」(《憨山老人夢遊全集》卷六)。又說:「初參禪未悟之時,非念佛無以凈自心,然心凈即悟心也」,「如此念佛,即是參禪。」(《憨山老人夢遊全集》卷九)。在德清看來,時當末法 之世,人心惡濁,利根 者少,所以應從念佛心凈開始,結合參禪,方可解脫。他認為,凈土念佛的優點,在於它適用於任何對象,包括禪家上上根、中下之士、愚夫愚婦、乃至極惡之輩,所有人都可以因念佛而往生極樂世界。據說,德清於晚年「掩關念佛,晝夜課六萬聲」,這在當時的禪師中還不多見。

藕益智旭(公元1599—1655年),別號八不道人,俗姓鍾,江蘇吳縣木瀆人。少習儒書,曾著《闢佛論》,後因讀襪宏之書,乃決意信佛。24歲時從德清弟子雪嶺剃度出家。 目睹當時禪宗敗落,他曾有意弘傳律學,但響應者寥寥無幾,使他大失所望。於是他「每每中夜痛哭流涕」,以至忘情痛罵「法師是烏龜,善知識是王八」。聲稱要以袾宏、真可、德清為榜樣,調和禪教、性相各宗,歸極凈土。他是晚明「四大高僧」的最後一人,他的思想因此也是對上述三人的綜合和集成。

時人指出,智旭佛教思想的核心是「融會諸宗,歸極凈土」。他最為推崇的永明延壽和楚石梵琦,都是禪宗傳人,但又都主張禪教統一、融歸凈土。在他看來,禪宗實踐、天台教義以及戒律之學等,最後都要統一於凈土之一念。自清代開始,天台宗人講論佛教,大多依據智旭的有關論疏,逐漸形成合禪觀、經教、戒律歸入凈土的「靈峰派」(因智旭晚年常住杭州靈峰),一直延續至近現代。

據佛教《地藏本願經》和《十輪經》說,地藏菩薩的「大願大悲」,遠遠超過其他諸菩薩,他的「廣利眾生」的「不可思議大威神力」,可以消除先天或是後天的種種罪障。又據《占察善惡業報經》說,地藏菩薩曾為他人顯示三種輪相,以投木牌占察吉凶善惡、三世業報,兼示懺悔之法。上述經典的教義與明末清初普及於社會的「功過格」 實踐相結合,喚起了信眾對地藏菩薩的極大熱情。據智旭自述,他曾因閱讀《地藏本願經》而萌發出世之念,故出家後對地藏特別崇奉。崇禎九年(公元1636年),智旭來到地藏道場九華山,專勸僧俗持念地藏名號。他還撰有勸持地藏名號的著作多種,反覆宣傳地藏的神異功德。他告誡人們,竭誠皈依地藏,依靠地藏慈悲本願,消除罪障,遠避地獄之苦。由於他的上述活動,使地藏信仰在佛教中的地位日趨突出。

智旭基於罪報思想,還在具體的宗教行事中提倡禮懺、持咒、血書、燃香等活動。這類宗教實踐,配合地藏信仰,更能有效地喚起社會各階層、尤其是下層民眾的宗教熱情。在明末清初社會階級矛盾、民族矛盾日趨激烈,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時候,智旭的佛教信仰和實踐,無疑給廣大民眾帶來精神上的極大安慰。及至鴉片戰爭爆發,揭開中國近代史的帷幕,飽嘗槍炮和鐵蹄蹂躪的下層民眾,更把智旭所提倡的佛教視為解脫人生苦難的靈丹妙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